碎石砸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像一颗心跳被摔成了碎片。
灰雾尚未散尽,黎波背抵着墙,喉结上下滚动,警服后襟已被冷汗浸透。他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卡住了气管。头顶砖缝里不断簌簌落下细尘,每落一粒,他体内那条锁链就震一下,肾区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像是有人正用锈铁片慢慢刮他的骨头。
陈清雪的枪口垂了下来,但刑天斧没有收回。她将斧柄抵在黎波心口,掌心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搏动——不是心跳,而是某种更深、更慢的律动,如同海底岩层在呼吸。她的指尖微微发麻,那频率竟与自己脉搏隐隐同步。
“你体内的东西,”她声音压得极低,“在和桥底下共振。”
冉光荣蹲在地上,哭丧棒轻轻敲了三下地面,动作不快,却让整片灰雾骤然凝滞。他左手捻着三枚乾隆通宝,铜钱边缘已泛出暗红,像是吸饱了看不见的血。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残留的半道血痕,末笔拖得老长,像一句没写完的遗言。
“李参谋没死。”他说,“是你。”
黎波瞳孔猛地收缩。
“你每月十五去乱葬岗,不是祭战友。”冉光荣站起身,灰布长衫下摆沾着纸灰,“你是去喂自己。王振国的魂,一半在你脑子里寄生,一半埋在桥桩里当养料。”
话音未落,黎波突然弓身干呕,一口黑血喷在地上,溅起一圈蛛网状裂纹。血中浮着几片极小的金属残片,其中一枚正是编号L-23的军牌碎片。
彭涵汐从公文包夹层取出一块折叠的星象轻纱,抖开铺于血迹之上。纱面星图微闪,映出一段模糊影像:昭和十三年,津门跨海大桥奠基仪式,一群穿工装的劳工抬着混凝土箱走向第23号承重柱,箱体缝隙间露出一角金丝麻纸,纸上墨字隐约可见“洗髓经·第三卷”。
“原来他们用这个封桩。”她嗓音发紧,“以佛门洗髓之文镇邪,反而成了滋养怨念的温床。”
刘淑雅靠在墙边,左脸酒窝渗着黑血,眼角蜘蛛状血纹已爬至耳廓。她忽然踉跄上前,手指抠进裂缝,从砖缝里扒出一小块焦纸。
“我能读。”她喘着气,“只要……吃下去。”
没人阻拦。
她将纸塞入口中,咀嚼声清晰可闻,像在磨碎一根枯骨。片刻后,她双眼翻白,喉咙里挤出断续日语:“女胎……裹七层经纸……掺入速凝剂……浇筑前诵《往生咒》反向三遍……”
话到一半,她猛然抽搐,背脊刺青骤然灼亮,九瓣黑莲纹如活物般蠕动,竟自行吸收了她口中尚未咽下的纸屑。一股乳白色雾气从她七窍溢出,在空中凝成短短一行汉字:
“桩成,魂裂,血引归源。”
随后她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冉光荣迅速点燃三张黄纸钱,贴她双耳,哭丧棒轻点其肩井穴。火光一闪,她悠悠睁眼,虚弱道:“我不是吞进去的……是它自己钻进来的。”
陈清雪盯着她背上的莲花纹,忽觉一阵心悸。那纹路似乎比先前多了半瓣,颜色也由黑转灰,边缘泛出淡淡金光。
“这经文……在净化她?”她喃喃。
“不。”冉光荣摇头,“是她在净化经文。僵尸新娘预备体的体质,恰好能中和薛家军留下的邪术烙印。”
他转向黎波,目光如刀:“现在,告诉我,你在桥上埋了什么?”
黎波牙关打颤,额头青筋暴起,似在拼命抵抗某种控制。他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指向自己的眼睛。
下一秒,他双瞳同时睁开。
左瞳幽蓝,右瞳靛青,两束光直射而出,穿过密室墙壁,仿佛穿透了空间本身,精准落在十里之外的某一点上——跨海大桥第23号承重柱核心。
与此同时,桥面巡逻车警灯骤灭,引擎无声熄火。两名交警下车查看,却发现仪表盘上所有指针都指向“0”,而轮胎早已化为晶状粉末。
风很大,吹得桥栏上的防风罩哗啦作响。
刘淑雅站在第23号柱前,背脊刺痛如针扎。她伸手摸向柱体,指尖触到一道细微裂缝。就在那一瞬,莲花纹猛然发烫,她眼前炸开一幕幻象:
——暴雨夜,日军工程队打着灯笼,将一具包裹金丝麻纸的女婴缓缓放入钢筋笼。纸面上墨迹淋漓,写着《洗髓经》中一段残文:“筋骨换,血髓清,舍身饲魔,逆命重生。”
混凝土倾泻而下,最后一刻,女婴的手指微微抽动,指甲划过纸角,留下一道血痕。
幻象消散,她指尖仍贴着裂缝。她咬破拇指,将血抹在水泥表面。
刹那间,柱体内部传出一声极轻的“咔”,像是某种封印松动。血珠顺缝流入,竟在地面拼出三个数字:L-23。
彭涵汐站在五米外,子母封魂袋悬浮半空,吸取空气中残留的符灰。她将灰烬洒在星象纱上,影像再度浮现:建造铭牌特写,日期为昭和十三年十月十七日,下方刻着一行小字——
“此柱承重三千吨,内含‘兵粮丸’基质三十公斤,辅以癸亥女胎精魄一枚,永镇罗刹海市残魂。”
“所以这不是桥墩。”她低声,“是棺材。”
远处传来直升机轰鸣,探照灯扫过桥面。他们没时间了。
冉光荣从马甲兜里掏出一把花生米,豆壳上还沾着《奇门遁甲》残页的墨迹。他将豆子一枚枚嵌入柱体裂缝,形成一个微型三角阵,口中默念:“乾三连,坤六断,风雷动,鬼门闭。”
豆子入缝瞬间,柱面玻璃化的趋势暂缓。但仅过了三秒,裂缝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混凝土里翻身。
陈清雪举起刑天斧,斧刃对准黎波双瞳光束交汇处,猛然劈下!
“铛——!”
斧刃震颤,火花四溅。柱体表面未损分毫,但内部却浮现出一道虚影——河图四象残图,北方玄武位置闪烁不定,正对应柱心空腔。
她再劈一记,虚影放大,显出具体坐标:深度十八米,偏东南七度,距海平面负四十二米。
“那里有个空腔。”她说。
“不是空腔。”冉光荣盯着斧柄,“是棺位。”
话音未落,柱面结晶突然加速,整根承重柱开始泛出琉璃光泽。裂缝中渗出暗红液体,顺着水泥纹路流淌,在地面汇聚成一张人脸——五官模糊,唯有一张嘴清晰可见,正缓缓开合,似在念咒。
刘淑雅背脊剧痛,莲花纹完全绽放,第九瓣边缘竟生出一丝金边。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掌心对准柱体。
一股乳白色气流从她指尖涌出,撞上结晶表面。两者相接之处,发出“滋滋”声响,如同热铁入水。结晶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缩,裂缝中的血脸发出无声嘶吼,扭曲变形。
“她在压制它!”彭涵汐惊呼。
可代价也随之而来——刘淑雅眼角血纹崩裂,鲜血顺着眼尾流下,在脸颊画出两条猩红泪痕。她的呼吸越来越浅,身体微微发颤,像是随时会碎成灰。
“够了!”冉光荣一把拽开她。
她跌坐在地,气若游丝:“我……还能撑一次……”
“不用。”陈清雪盯着柱体深处,“它已经醒了。”
只见结晶倒影中,那张血脸逐渐清晰,轮廓分明,眉骨高耸,鼻梁挺直,嘴角挂着一丝诡异微笑。
是王振国。
他的嘴唇仍在蠕动,念的不是日语,也不是中文,而是一种古老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音节。每一个音吐出,柱体就震动一分,桥面随之轻颤,远处路灯接连爆裂。
黎波跪倒在地,双手抱头,颅内剧痛让他几乎撕开自己的头皮。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他在……召唤……第七魄……”
“第七魄在哪?”冉光荣厉声问。
黎波抬头,双瞳血丝密布,声音沙哑:“在我……肾里……”
话音未落,他猛然喷出一口黑雾,雾中悬浮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银钉,钉身刻着《六韬》残句——正是陈清雪匕首上的那句。
钉子落地瞬间,整根承重柱轰然一震,内部传出规律心跳,每跳一次,混凝土就透明一分。
他们终于看清了。
在十八米深的柱心空腔中,有一具人形轮廓静静悬浮。全身皮肤已化为水晶状,唯有心脏位置还保留着血肉,缓慢搏动。那人的脸,与王振国一模一样。
而他的脊椎,自尾骨断裂,向上延伸出七根银线,其中一根,正连接着黎波的后腰命门穴。
陈清雪握紧刑天斧,指节发白。
冉光荣捏紧三枚铜钱,耳后疤痕渗出金血,在地上画出半个“契”字。
刘淑雅背脊莲花纹金光流转,第九瓣边缘裂开一道细缝,似将盛开,又似将凋零。
彭涵汐望着星象纱上不断跳动的坐标,忽然开口:
“你们有没有发现……”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
“这根桥柱的直径,正好是三丈六尺五寸。”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它不是在镇压什么。”
“它是在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