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上的血旗碎成片片红絮,如枯蝶坠地。刘淑雅瘫坐在石阶边缘,脊背的刺青仍在蠕动,那枚“承”字像活物般缓缓爬向心口,每一次微不可察的推进,隧道岩壁便多出一道刀刻般的兵卒轮廓——铠甲、长戟、残缺的头盔,仿佛有整支军队正在从历史深处被一笔笔描回人间。
陈清雪收斧入鞘,掌心裂口未愈,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焦痕。她盯着刘淑雅舌尖掉落的乳牙粉末,墨绿色尘埃正随气流盘旋,凝成一段断裂的星轨,恰好对应二十八宿中的“胃土雉”与“昴日鸡”之间那道空白。
“不是巧合。”她低声道,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铁皮,“是坐标遗失。”
冉光荣蹲在她身后,用三枚乾隆通宝围住一撮花生米灰烬,轻轻拍打其中一枚。铜钱震颤,灰烬随之跳动,竟短暂拼出一个“薛”字,旋即溃散。他嘴角扯了下:“我祖上要是知道自家棒子现在成了别人家祖宗牌位,怕是要连夜刨坟出来骂街。”
话音未落,刘淑雅忽然抽搐,喉间滚出一声轻笑,又像婴儿啼哭。她抬起手,指尖划过自己左脸酒窝,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姐姐……要回来了……”她喃喃,“她说,龙睡七百年,该翻身了。”
彭涵汐猛地合上河图残卷,镜片起雾,额角渗出冷汗。她刚才靠在命理图前不过三秒,却仿佛被人强行塞进一场噩梦:父亲的手持骨锯切开婴儿脊椎,血溅到墙上的《洛书》拓片,而那孩子的眼睛——睁着,清明,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怨恨。
“不能再碰那图。”她喘息着说,“它不是记录,是陷阱。谁看,就把谁的记忆撕开一条缝,往里灌三百年前的执念。”
冉光荣站起身,捡起一支钉在岩壁上的微型哭丧棒。尾端“薛”字依旧泛青,触手冰凉。他将棒子翻转,用指甲刮了刮底部,一层薄锈剥落,露出更深层的铭文——“代天行罚”。
“这玩意儿不是武器。”他冷笑,“是判决书。”
陈清雪没接话。她走到青铜门内侧浮现的命理图前。那是一块嵌在石壁里的青铜板,表面布满星点凹槽,以极细的沟壑连接成网,形似人体经络。中央有一处手掌大小的凹陷,形状不规则,像被什么咬过一口。
她伸出手,血滴落在凹槽边缘,却如水珠滑过荷叶,毫无渗透之意。
“不对。”她皱眉,“不是血的问题。是资格。”
彭涵汐缓过神,翻开残卷夹层,手指沿着某段模糊墨迹描摹:“‘薛氏嫡脉,藏龙于渊;七魄归巢,借体重燃。’……原来如此。黎波不是克隆失败品,他是容器——专门用来转移龙气的活棺材。”
“龙气?”冉光荣挑眉,“不是风水玄学里的虚词?”
“是实打实的能量。”彭涵汐声音发紧,“唐代相师发现,真龙之运不能久居一人之身,否则天地反噬。于是薛家军统帅自愿斩断血脉,将龙气封入地脉,每七百年择一替身承接。但建文四年那一夜,仪式出了岔子——有人用阴婚契篡改命格,把守界人变成了祭品。”
陈清雪瞳孔微缩。她低头看向自己掌心,那道自幼存在的胎记,形状恰似一条盘曲的蛇,首尾相衔——正是“蛰龙睡功图”的核心符印。
“所以……我不是来阻止仪式的。”她声音很轻,“我是仪式本身。”
话音落下,命理图突然嗡鸣。青铜表面浮现出一行小字,墨绿如苔,缓缓浮现:“津门壬午年冬月十七,阴婚契成立。”
日期与她出生时辰完全吻合。
冉光荣眼神一沉,抓起一把乳牙粉末撒向图面。粉末触及青铜的瞬间,整块命理图剧烈震颤,星点连线骤然亮起,形成一幅动态星图。中央凹槽开始吸力增强,仿佛要将人灵魂拽入其中。
“它要启动了!”彭涵汐后退半步,“必须有人同时具备守界血脉和判官印记才能激活全图,但现在……”
“我有。”陈清雪抬手,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金血雾。
血雾洒落,被凹槽尽数吞噬。刹那间,青铜板炽热如烙铁,星图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心月狐”宿位。一道血线自该点延伸,蜿蜒勾勒出一个人影——披麻戴孝,手持哭丧棒,耳后雷痕清晰可见。
正是冉光荣。
但又不是现在的他。
那人站在一片焦土之上,脚下尸横遍野,手中哭丧棒直指苍穹,棒尖挑着一枚燃烧的星辰。背后山河崩裂,龙影隐现,而他的影子里,分明缠绕着十二条黑气,如锁链般贯穿四肢百骸。
“代天行罚。”四字浮现在人影脚下,笔锋凌厉,似以骨为笔、血为墨。
整个隧道陷入死寂。
良久,冉光荣才开口,声音沙哑:“所以八岁那场大火……不是意外。是我前世烧的。”
“不。”彭涵汐摇头,“是你今世的命运,被前世的因果追上了。”
刘淑雅突然抬头,双眼翻白,嘴角咧开,露出一个不属于她的微笑。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命理图下方一处极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原本空白,此刻浮现出两行篆文:
“真龙归位,七日换命。”
“七天……”彭涵汐呼吸一滞,“从今天算起,第七天就是冬月十七。”
“也就是我的生日。”陈清雪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他们不是要娶我。他们是想让我变成她——那个被烧死在雷峰塔下的初代守界人。”
就在此时,隧道深处传来震动。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风啸。
是鼓声。
低沉、整齐、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一声接一声,从青铜门后传来。每一响,都让刘淑雅背上的“承”字前进一分,也让岩壁上的兵卒刻痕更加清晰。
更可怕的是,那鼓点节奏,竟与黎波警枪上的黄页编号完全一致——3671-0924。
“他在敲。”冉光荣眯眼,“用生死簿当鼓槌,用魂魄当鼓面。”
陈清雪转身走向命理图,伸手按向中央凹槽。这一次,她的血终于渗入,沿着星线蔓延,点亮整幅图谱。画面切换,显现出地下军营的虚影:数千具甲士列队,高台上,七具婴儿尸体脐带相连,血液汇入青铜鼎。
而鼎中那名背影模糊的男人,左手缠着的乾坤袋,正随鼓点微微抖动。
“那是我。”冉光荣喃喃,“可我还没进去。”
“你已经进去了。”彭涵汐盯着图中男人的动作,“你不是在注入金光……你是在抽取它。你在把龙气,从鼎里抽出来。”
陈清雪猛然抬头:“所以他不是守界人。他是劫运者。”
鼓声骤然加快。
刘淑雅发出一声凄厉尖叫,整个人弓起如虾,脊背刺青已蔓延至锁骨下方,墨绿液体顺着衣领滴落,在地面腐蚀出七个微型坑洞,排列成北斗之形。
冉光荣冲上前,将花生米灰烬覆在她背上,三枚乾隆通宝压住天枢、天权、摇光三位。灰烬与血混合,暂时遏制了“承”字的侵蚀。
“还剩六天。”彭涵汐看着命理图边缘浮现的新数字,“七日换命,倒计时开始了。”
陈清雪盯着鼎中男人的背影,忽然发现一件事——
那人的右手上,没有哭丧棒。
只有一截断裂的斧柄。
她猛地回头,看向自己背后的刑天斧。
斧刃完好,斧柄完整。
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鼓声再起。
这一次,是从她胸腔里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