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液在地面蠕动,像一层活物的皮肤,泛着奶白色光泽。中央那支奶瓶上的倒计时,数字已从“一个时辰”悄然滑落至“五十七分”,瓶身浮现出细密血丝,仿佛血管正从内部生长。
陈清雪没有回头。
她知道身后是冉光荣用金血与花生米碎屑画出的九宫格结界——一圈圈暗红纹路正被黏液缓慢吞噬,如同沙漠中的水痕。但他没再说话,只是将哭丧棒横在胸前,指尖轻弹一枚乾隆通宝,铜钱嗡鸣着嵌入地缝,暂时阻断了银线的蔓延。
“走。”他说,声音低得几乎被婴儿啼哭盖过,“别等它们学会喊妈。”
她点头,掌心伤口尚未愈合,血珠顺着虎口滴落。刑天斧在她手中微微震颤,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渴望的共鸣。她抬起手,将血抹在凹槽边缘。
石壁应声裂开。
不是轰然崩塌,而是像古书翻开般静谧。一道青铜铭片嵌于唐碑中央,表面锈迹斑驳,刻着八个大字:薛氏忠勇公后人之墓。
彭涵汐快步上前,眼镜起雾,镜片内外竟同时映出不同文字——外层是清晰楷书,内层却浮现出扭曲符文,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玻璃背面刮写的遗言。
“唐代相术密文……‘黎’字用了替形法。”她低声说,手指抚过碑面,“真正的姓,是‘李’。”
话音未落,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子母封魂袋在腋下轻微震动,仿佛有谁在里面敲门。她闭眼,摘下玳瑁镜片,将封魂袋贴上额角。一瞬间,记忆闪回——父亲焚毁笔记的火光中,他喃喃念着:“承器者,代代无名,魂归薛冢……”
此刻,这十二字竟从铭文夹层缓缓浮现,如同沉船浮出水面。
“黎波不是克隆体。”彭涵汐睁开眼,声音发紧,“他是容器。守界人的容器。”
陈清雪盯着那行字,左眼金光流转,右眼湛蓝深邃。忽然,她瞳孔收缩——在竖瞳视野中,整块墓志铭变了模样。原本的碑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残缺图谱:双剑交叠,一柄断裂,另一柄插入山脊,剑柄处盘绕龙形火焰。
《干将莫邪铸兵图》。
但又不完全相同。那柄完整的剑,轮廓竟与刑天斧惊人相似。
“这不是墓志。”她喃喃,“是铸造图。”
冉光荣啐了一口,牙缝里的花生米渣混着血沫落在地上。“好家伙,祖宗埋个碑还得搞技术保密?还非得让后代拿命破译?”
他蹲下身,从乾坤袋掏出一把黑砂——正是刘淑雅从墙里抠出的那种。他撒了一撮在铭文表面,砂粒自动排列成北斗七星状,第七颗星的位置,正好压住“后人之墓”的“后”字。
“有人改过碑文。”他冷笑,“原句应该是‘守界者李氏葬骨于此’,被人硬生生改成薛家后裔,怕是想借薛仁贵的名头镇住怨气。”
彭涵汐猛地抬头:“可为什么选黎波?他的档案明明写着普通刑警出身。”
“因为命格对得上。”陈清雪指向铭文底部一处不起眼的刻痕,“你看这里——乳名‘阿蛰’。”
空气凝滞。
彭涵汐的手指僵在半空。她翻遍父亲笔记,从未见过这个名字。可就在昨夜,她在梦中听见一声呼唤:“阿蛰,该醒了。”
而现在,它出现在千年前的墓志上。
“这不是巧合。”她说,“这是闭环。所有线索都在把我们往同一个命运里推。”
冉光荣站起身,拍了拍灰布长衫。“那就别让他们如意。”他抓起哭丧棒,猛然砸向铭文左侧的空白石面。
“铛——”
一声巨响,碎石飞溅。
然而石壁并未破裂,反而从中渗出暗红色液体,顺着裂缝蜿蜒而下,汇聚成一面旗帜的轮廓。三人屏息——那竟是薛家军旗的模样,旗面由无数细小血点拼接而成,色泽浓稠,散发着淡淡的铁锈与羊水混合的气息。
“眉心血。”刘淑雅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不知何时已靠在墙边,脸颊酒窝渗出血丝,眼中布满蛛网状纹路。“我尝过……太平间的死婴,七窍都被抽过血,尤其是眉心。这是献祭用的颜料。”
陈清雪握紧刑天斧,一步步逼近旗面。斧刃微颤,映出旗中波动的光影——那不是图案,而是一个正在成形的婴儿面孔,眼皮颤动,似将睁眼。
她抬手,以斧尖虚划旗面。
金瞳骤亮。
血脉图谱在她视野中展开:旗灵并非实体,而是由二十八宿之一的“胃土雉”怨魄所化,其魂核藏于旗杆底部,受某种频率牵引,每三十六秒与奶瓶倒计时同步一次。
“它在呼吸。”她说,“和黎波的生命节律一样。”
冉光荣眯起眼,忽然笑了:“有意思。人家结婚请宾客,咱们这是被请去当祭品。”
他从怀里摸出最后一粒发芽的花生米,咬碎,混着耳后渗出的金血吐在哭丧棒顶端。木杖嗡鸣,他轻轻一掷——哭丧棒如标枪般击中旗面。
没有爆炸。
没有反噬。
旗面如水面般荡开涟漪,血光凝聚,婴儿面容彻底显现,嘴唇微张,无声说了两个字。
彭涵汐读出了口型。
“姐姐。”
她浑身一震。
“不可能……父亲的实验记录里,只有我和那个夭折的姐姐……她连名字都没留下……”
“可她留下了信物。”陈清雪忽然说,“乳牙。”
她转向刘淑雅:“你嘴里那颗,是不是一直在动?”
刘淑雅愣住,随即伸手探入口中。指尖触到那颗嵌在舌根的乳牙时,它竟轻轻跳了一下,像心跳。
“它想出来。”她颤抖着说。
“那就让它出来。”冉光荣冷冷道,“看看是谁给它种进去的。”
他从乾坤袋取出一枚厌胜钱,边缘磨得锋利如刀。递过去:“割开肉,别用手碰。”
刘淑雅咬牙,将钱币抵住舌根,用力一划。
鲜血涌出。
乳牙脱落,落入她掌心。表面符文闪烁,竟与墓志铭上的“替身契”印记完全一致。
彭涵汐颤抖着接过,对着青铜铭片比对。当乳牙靠近“李”字伪装层时,铭文突然发出青光,夹层再次浮现新字:
代姐承契,魂归薛冢,七日换命,血祭启门
“七日换命……”彭涵汐喃喃,“建文帝密诏上的批语。”
“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开门?”陈清雪问。
“不。”冉光荣盯着那面呼吸般的军旗,“是为了选人。谁配当守界人,谁就得死。”
他弯腰拾起哭丧棒,正要说话,忽觉脚下震动。
石壁深处传来金属摩擦声。
轰隆——
墓志铭后的岩层缓缓开启,一道青铜门显露出来,高逾三丈,门框雕刻着千军万马,皆面目模糊,唯有一人披甲执戟,立于城楼之上,眼神直视来者。
门中央,悬挂着那面血旗。
但最令人窒息的是旗杆底部——那里刻着一行微型编号:
b7-Ω
与黎波克隆体档案编码一致。
“所有b7型克隆体……”彭涵汐声音发抖,“都不是失败品。他们是祭品。”
陈清雪踏上一步,刑天斧高举,金瞳锁定门缝。她看见,在青铜门内侧,刻着一幅微型星图,二十八宿环绕中央一口鼎形凹槽,槽底插着一柄断斧,斧刃朝天,宛如等待继承者。
“刑天斧的终极形态。”她说,“不在未来,在过去。”
冉光荣咧嘴一笑,牙缝染血:“那还等啥?拜见老祖宗呗。”
他从乾坤袋掏出最后三枚乾隆通宝,咬破舌尖,喷血于铜钱表面。双手一搓,铜钱腾空而起,分别钉入门框左、右、上方,构成三角镇压之势。
“彭顾问,解码!”他吼道。
彭涵汐迅速翻开河图残卷,将乳牙置于卷首。墨迹流动,显出隐藏图谱——正是刑天斧铸造全图,核心一句批注浮现:
以半身气运重铸灵根,需守界人自斩一脉
陈清雪呼吸一滞。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来不及了。”刘淑雅突然尖叫。
所有人回头。
奶瓶上的倒计时,已跳至“一刻钟”。
瓶身浮现新字:
新娘就位,礼乐奏起
与此同时,青铜门上的血旗猛然鼓动,婴儿面容睁开双眼,嘴角咧开,露出不属于人类的笑容。
陈清雪举起刑天斧,正要劈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呢喃——
“阿蛰……你还记得乳牙的味道吗?”
她猛地转身。
刘淑雅站在原地,嘴角上扬,眼睛却已变成纯白。
她的舌头缓缓伸出,舌尖顶着一颗崭新的乳牙,正一点点钻破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