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缝里渗出的血字“林”早已凝固成暗褐色,像一道被时间封存的旧伤。地砖上的青羽浮雕不再颤动,可那幅《蛰龙睡功图》却在众人脚下微微起伏,仿佛纸面之下藏着一颗缓慢搏动的心脏。
彭涵汐蹲下身,玳瑁镜片后的眼眸微眯。她没伸手去碰画卷,而是从腋下抽出公文包,掀开夹层取出半页泛黄残卷。指尖轻抚过边缘焦痕,像是在确认某段记忆是否真实存在过。
“这阵……不是用来渡劫的。”她声音低哑,“是埋兵的。”
冉光荣正用花生米在地上摆了个坎位局,三枚乾隆通宝压在乾、艮、巽三方。听见这话,他嘴角一扯:“那你猜,埋的是刀?是剑?还是老子这根哭丧棒?”
“是你。”陈清雪盯着画卷底部那行篆书,嗓音冷得像冰面裂纹,“执棒者,非传人,乃祭品——它要你死。”
空气骤然沉了半拍。
冉光荣咧嘴一笑,把最后一粒花生米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吐出壳来:“巧了,我最擅长的事,就是让别人以为我要死了,结果死的全是他们。”
话音未落,地面忽然传来一阵低频震动,像是有巨轮碾过地底隧道。整幅《蛰龙睡功图》猛地鼓起,边缘翘起如鳞片翻卷。彭涵汐迅速将残卷贴于图面,口中默念几句晦涩音节,墨迹竟自行流动,在空中勾勒出一幅残缺阵图。
九宫格中央空着一块,三条光链自外而内汇聚,分别指向玉佩、斧刃与一副锈迹斑斑的琉璃枷锁轮廓。
“三钥归心阵。”她喘了口气,“龙形玉佩定脉眼,刑天斧镇魂枢,琉璃枷锁锁命门。少一个,阵法不启;多一个触碰,反噬立至。”
陈清雪低头看自己的斧柄,上面刻着的《六韬》残句“鸷鸟将击”正隐隐发烫。她没说话,只把枪套松了半寸,确保拔刀时不会卡壳。
就在这时,青铜门缝中嗡鸣再起。
一道水流般的身影缓缓升起——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细密青铜液滴聚合而成的人形,面容模糊,手持一根断裂佛杖。钟声自其体内传出,每响一次,地砖便浮现一道轮胎状灼痕,层层叠叠,宛如某种古老仪式的印记。
“老僧?”冉光荣眯眼,“你皮都换了八百回了,还装什么高僧?”
那人影不语,只是抬起佛杖,轻轻一点。
刹那间,嵌在门缝中的龙形玉佩猛然震颤,挣脱束缚飞向阵心。与此同时,陈清雪腰间的刑天斧嗡然作响,似要离鞘而出。
“不好!”彭涵汐厉喝,“它要强行合钥!”
冉光荣反应极快,一把抓起地上裹砂的花生米,混着三枚乾隆通宝甩手掷出。铜钱破空带风,精准撞偏玉佩轨迹,使其斜插入阵图边缘沟壑,发出刺耳金属刮擦声。
玉佩悬停,三器共鸣戛然而止。
“谢了。”陈清雪横斧胸前,左手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斧脊流下,滴落在阵图空白处,“但这玩意儿认血不认人。”
血珠落地即燃,化作一道赤线直指阵眼。
彭涵汐趁机提笔疾书,以残卷为基,血线为引,终于将整个渡劫阵结构补全。图纸边缘渗出的温热血珠越来越多,竟沿着笔画缓缓汇聚,最终凝成一只婴儿脚印形状,静静躺在图卷右下角。
“献祭过的。”她喃喃,“不止一次。”
刘淑雅一直靠墙坐着,左脸酒窝泛紫,显然尸毒正在加剧。她忽然抬头,目光死死盯住那枚偏离的玉佩。
“我能拿回来。”她说。
“你疯了?”冉光荣皱眉,“刚才那股幻象连我都差点陷进去,你还敢靠近?”
“正因为我陷不进去。”她站起身,嘴角扬起一丝近乎诡异的笑,“我已经不是‘人’了,至少……不完全是。”
话音未落,她已冲出。
玉佩周围气旋再度成型,狂风卷起尘屑形成环状迷雾。冉光荣眼前瞬间闪现火场画面——木梁坍塌,母亲的手从烈焰中伸出,嘶喊他的名字;陈清雪瞳孔收缩,海河水面泛起涟漪,一个小女孩湿漉漉地爬上来,朝她伸出手臂……
唯有刘淑雅,脚步未停。
她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向气旋中心。刹那间,虚空中浮现出一支半透明判官笔虚影,笔锋一划,迷雾应声撕裂。
她扑倒在地,五指紧扣玉佩。
“拿到了!”
可就在她抬手刹那,几滴血珠从指缝溅出,落入阵图沟壑。那些血竟如活物般自行游走,蜿蜒成线,一路延伸至甬道深处某点,最终停在一个被青铜藤蔓缠绕的凸起石台上。
“那是……”彭涵汐瞳孔一缩,“因果潭的位置?”
“不对。”冉光荣蹲下身,用花生米沿着血线摆了一圈,“这路线太顺了,像是早就被人设计好的路径图。”
陈清雪盯着石台方向,忽然道:“那里有东西。金属质地,弧度像冠冕。”
“李自成的头冠?”彭涵汐倒吸一口气,“传说他败走九宫山时,把最后一件护国法器埋进了津门地脉……难道真在这里?”
“管他是闯王还是菜王。”冉光荣站起身,拍拍裤子,“现在问题是,谁想让我们找到它?”
话音刚落,地底轰鸣再起。
老僧所化的青铜人影高举佛杖,九宫方位同时亮起幽绿光点。阵图浮空旋转,玉佩剧烈震颤,眼看就要挣脱控制回归原位。
“不能再拖!”陈清雪怒喝一声,反手抽出开山刀,在掌心划出深口,鲜血淋漓洒在刑天斧刃上,“此斧随我七年,斩邪无数——今日立誓:不听妄召,不从伪令,不伤盟友!”
血光炸开,斧身嗡鸣骤歇。
几乎同时,冉光荣再次掷出一把花生米,这次却是精准落在阵图三个能量节点上。每一粒都裹着不同颜色的辟邪砂,落地即燃,墨烟升腾如锁链缠绕,暂时压制了阵法运转。
“撑不了多久。”他抹了把汗,“这阵子跟打了鸡血似的,背后肯定有人供能。”
彭涵汐闭目感应片刻,忽然睁眼:“是青铜液……它在吸收地脉阴气,而且……”她顿了顿,“它在模仿心跳节奏。”
“模仿谁?”陈清雪问。
“黎波。”她说,“每次他发病前,脉搏都会变成这种频率——三短一长,像老式电报机。”
三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寒意。
就在此时,刘淑雅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跪倒在地。她手中的玉佩不受控地悬浮起来,一道金黑交织的雾气自她七窍溢出,缠上玉佩表面。
“有人在远程操控!”彭涵汐惊呼,“快打断连接!”
冉光荣抄起哭丧棒就要上前,却被陈清雪一把拦住。
“等等。”她盯着刘淑雅的脸,“她在抵抗。”
果然,刘淑雅双目暴突,指甲深深抠入掌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那股黑雾忽明忽暗,最终被逼退回体内。玉佩“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我没……背叛……”她喘息着,嘴角渗出血丝,“我只是……想看清真相。”
彭涵汐快步上前,捡起玉佩仔细查看。忽然,她手指一顿。
“背面有字。”她低声说,“微型篆文,刻的是‘薛’字变体。”
“薛家军?”冉光荣冷笑,“又是你们这些民国遗老玩剩下的把戏?”
“不是。”彭涵汐摇头,“这个‘薛’,少了一横,多了一钩——是‘削’的意思。削权,削命,削魂。”
她话音未落,地底青铜人影忽然抬手,佛杖重重砸向阵心。
轰!
整座空间剧烈震荡,阵图光芒暴涨。一道青铜液滴自其指尖飞出,直坠核心区域,落地瞬间凝成一枚微型头冠,外形古拙, crown 上隐约可见蟠龙纹路。
“它在复制遗物。”陈清雪瞳孔骤缩,“它想伪造钥匙。”
“不止。”彭涵汐盯着那枚青铜冠,“它在测试血脉匹配度。”
“什么意思?”冉光荣问。
“意思是——”她缓缓抬头,“真正的头冠,需要特定血脉才能激活。而现在,它正在用模拟品,筛选合格者。”
空气仿佛冻结。
三人齐齐望向刘淑雅。
她正低头看着自己滴血的手指,眼中蛛纹已蔓延至耳际。那一滴血,恰好落在青铜冠边缘。
冠冕微微一颤,竟生出一丝温热。
“别碰它!”冉光荣暴喝。
可已经晚了。
刘淑雅的手指轻轻抚过冠沿,像是触摸某个久违的梦境。她的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爸爸……”
刹那间,青铜冠光芒大盛,整座阵图开始逆向旋转。地底传来沉重机械运转声,仿佛有巨门正在开启。
彭涵汐猛地将残卷拍向阵眼,试图中断进程。陈清雪横斧而立,随时准备劈断能量流向。冉光荣则一把抓出乾坤袋中最细那缕黑狗血砂,准备强行破阵。
但他们都知道——
有些门,一旦开了,就再也关不上。
刘淑雅站在光柱中央,手指仍搭在青铜冠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竟分裂成两个:一个穿着太平间制服,另一个披着绣金寿衣。
她转头看向众人,嘴角缓缓扬起。
那笑容,不像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