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落在地上，积成薄薄一层铁锈色的霜。
双子大厦地下枢纽室的地漏口还冒着余烟，那股从地脉深处涌上来的寒气并未散去，反而在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冰晶，像无数看不见的眼睛眨动。刘淑雅瘫坐在墙角，指尖血肉翻卷，掌心那粒黄亮的花生米静静躺着，仿佛一颗不肯熄灭的星火。
陈清雪没再抬头看天。
她盯着地漏边缘——刚才雷流灌入时炸开的裂缝里，正缓缓渗出水珠。不是地下水，是紫黑色的液体，带着淡淡的铜腥味，一滴一滴落在青砖上，竟不扩散，而是聚成微型人形轮廓，转瞬又蒸发成雾。
“别靠近。”她声音压得很低，左手拇指摩挲着枪套边缘，《六韬》刻文微微发烫，“有东西要出来。”
彭涵汐蹲在焦黑的笔记本旁，手指悬停半寸之上。本子烧得只剩一角，那句“你才是容器”像被烙进纸纤维里。她没碰，只是将玳瑁眼镜摘下，用镜背轻轻贴住地面。星象图纹与残灰接触的刹那，镜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
冉光荣站在阵眼三步外，最后两枚乾隆通宝已嵌入地缝，铜面刻着的地图仍在发烫。他没去摸，反而抬起左手，用三枚通宝轻轻敲了敲耳后疤痕。旧伤突突跳动，像是回应某种频率。
“八十一。”他说。
“什么？”陈清雪侧目。
“她说‘数到八十一就醒了’。”冉光荣盯着地漏，“建文帝……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话音未落，地漏猛地一震。
不是喷涌，也不是爆炸，而是一种极其规律的搏动——咚、咚、咚——如同八十一次心跳同步响起。紧接着，从裂缝中爬出一个个不足巴掌高的虚影，面容模糊，衣袍残破，皆穿明制官服，双手捧着一块发光碎片，动作整齐得如同提线木偶。
一个、十个、三十个……整整八十一尊迷你身影围成圆环，碎片拼合成半透明的鼎形结构，悬浮于地漏正上方。它们没有眼睛，却齐刷刷转向三人所在方向。
更诡异的是，每一尊虚影投下的影子，都与刘淑雅眼角那蜘蛛状血纹完全重合——分毫不差。
“操。”冉光荣低骂一声，“她在被复制。”
陈清雪瞳孔骤缩，竖瞳锁定中央虚影。它的心跳频率……和焦本上“巳位三度”的震动一致！她猛然抬手：“彭涵汐！别碰笔记！”
但已经晚了。
彭涵汐的手指刚触到本子残页，墙上突然浮现出一幅地图——不是投影，不是幻象，是实实在在从砖石内部浮现出来的蚀刻纹路，像是沉睡百年的墨迹终于苏醒。
八卦铜钱形状的锈斑自地面飞溅而起，在空中自动排列，组成一条蜿蜒通道，终点标注着四个字：坤位战车。
“子母封魂袋！”彭涵汐咬破指尖，血滴入公文包夹层。皮革无声裂开，十二根银钉破袋而出，如流星贯月，瞬间贯穿所有虚影眉心。
虚影崩解，化作灰烬飘散。
可就在最后一尊消散的瞬间，它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竟露出一丝笑意。
钉子拔出时，墙上铜钱簌簌落地，拼出的地图更加清晰：通道尽头是一处地下墓室，顶部绘有青鸟图腾，四壁刻满《河图》残符，中央赫然停着一辆青铜战车，车轮呈八卦状，轴心插着半截哭丧棒。
“这玩意儿……怎么看着像我祖传那根的孪生兄弟？”冉光荣干笑，笑声却卡在喉咙里。
彭涵汐没回答。她正用镜片反复比对地图细节，忽然发现边缘有一抹油渍痕迹——极淡，几乎不可见，但纹理熟悉得让她心头一颤。
那是《奇门遁甲》书页的压痕。
“有人来过。”她喃喃，“而且……用你的书做过标记。”
冉光荣脸色变了变，下意识摸向乾坤袋。里面空了一格——那张包花生米的书页，早在上一轮布阵时就焚作引火之物。
“未来的人？”陈清雪冷笑，“还是过去的鬼？”
没人接话。
空气再度凝滞。三人各自盯着地图，脑中闪过不同画面：冉光荣看见童年火场中父亲手持哭丧棒立于阵心；陈清雪瞥见妹妹沉河前回头望她的眼神；彭涵汐则听见录音机沙哑的声音：“容器不能有两个……选一个，毁另一个……”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幻觉。”陈清雪猛然挥斧，刑天斧划地成圈，雷光一闪，三人退入其中。地面残留的低温迅速被压制，那些侵入脑海的画面如潮水般退去。
“精神污染。”她喘了口气，“它们不只是虚影，是记忆锚点。”
冉光荣用哭丧棒轻敲自己太阳穴，痛感让他清醒。“老规矩，破幻靠痛。”他又敲了敲耳后疤痕，低声念起《奇门》起局口诀，声调古怪，像说唱又像咒语，“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
彭涵汐忽然蹲下，把眼镜反扣在地图上。镜背星象图与地图一角完美重叠，青鸟图腾的位置正好对应北斗第七星。
“明代陪葬坑深层禁地。”她声音发紧，“这里不该存在。地质勘探从未记录过这个结构。”
“夜航船挖的。”冉光荣冷笑，“他们最喜欢在历史断层里藏东西。”
陈清雪盯着地图末端的战车轮廓，忽然道：“战车不是终点。”
“什么意思？”
“你看车轴。”她指向那半截哭丧棒，“它插得不对。真正的阵眼，是车轮转动时形成的动态卦象——现在静止，只是诱饵。”
彭涵汐呼吸一滞：“你是说……它在等我们启动？”
“或者等它自己醒来。”冉光荣眯眼，“八十一，九九归一。建文帝复活仪式完成度百分之百，只差最后一道引子。”
“谁当引子？”陈清雪问。
没人回答。
刘淑雅在这时动了动。
她艰难撑起身子，指尖仍攥着那粒花生米。嘴唇翕动，声音微弱：“……他们还在数……少了一个……”
“少一个？”冉光荣皱眉，“八十一已经满了。”
“不是数量。”她咳出一口血，“是位置。阵眼需要活体承载者，但他们……找不到合适的容器。”
彭涵汐猛地抬头：“所以‘你才是容器’不是警告，是确认。”
话音未落，墙面地图突然扭曲。
青鸟图腾的眼睛位置渗出黑液，缓缓滑落，像两行泪。与此同时，地漏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敲击——
咚。
像是有人用枪托，在极远的地方敲墙。
陈清雪霍然转身，竖瞳锁死地漏口。
彭涵汐的手按在子母封魂袋上，指尖发白。
冉光荣缓缓抽出哭丧棒，顶端血渍再次发烫。
而就在此刻，刘淑雅掌心的花生米突然滚落，沿着地砖缝隙滑向地漏。
它没有停下。
而是精准嵌入一道铜钱拼图的缺口，严丝合缝。
地图最后一块拼图亮起。
整幅结构开始旋转，战车形态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具青铜棺椁的轮廓，棺盖刻着两个字：
归墟。
陈清雪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这次是谁在下面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