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祭坛自地底浮起,像一块被岁月锈蚀的墓碑,无声矗立在众人面前。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却吹不动那尊高台上的青铜爵——它稳如磐石,仿佛早已在此等待千年。
陈清雪站在祭坛边缘,掌心的身份牌依旧滚烫,但不再震动。她没收回手,反而将五指缓缓张开,任那块金属牌悬于空中,像一把钥匙插进了无形的锁孔。
“它认的是血脉。”她说,声音不高,却压住了风声,“不是命令,是召唤。”
冉光荣蹲在鼎片旁,哭丧棒横搭膝上,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在指间翻飞,叮当作响。他没抬头,只用眼角余光扫过那些刻满铭文的残角,嘴里嘀咕:“明代进贡名录……写得比菜市场价目表还整齐。”
他忽然顿住。
一枚铜钱停在指尖,正面对着鼎片背面一道极细的划痕。那痕迹藏得深,若非角度恰好,根本看不出是一行小字:津门陈氏,首贡砚舟。
“砚舟?”冉光荣眯起眼,“这名字听着不像活人,倒像祖坟里供的牌位。”
话音未落,刘淑雅踉跄一步,扑到鼎边。
她左脸酒窝微微抽动,像是有东西在皮下爬行。她伸手去碰那行字,指尖刚触到青铜,整条手臂猛地一颤,指甲瞬间发黑。
“别碰!”陈清雪厉声喝道。
可已经晚了。
刘淑雅的手死死按在鼎片上,嘴角咧开一个不属于她的笑:“血肉为引,魂魄为薪……这才是真正的贡品规矩。”
她的声音变了,低沉沙哑,带着明末军营里的粗粝口音。
冉光荣立刻弹身而起,哭丧棒横扫而出,将她手腕挑开。刘淑雅却反手一抓,竟以僵尸般僵硬的姿势扣住棒身,力道大得惊人。
“李自成?”冉光荣皱眉,“你他妈不是早被挫骨扬灰了吗?”
“挫骨?”刘淑雅冷笑,眼角血纹骤然蔓延,蛛网般爬向太阳穴,“我不过是他们名单上的第二个名字。第一个——是你眼前这位小姐的爷爷。”
她猛然抬头,双眼翻白,唯有一圈赤红绕瞳旋转,口中吐出一段拗口唱词:
“双鱼抱婴承天运,耳后烙雷代命人。
十二姓献三界稳,一脉断时万鬼奔。”
唱罢,她整个人腾空跃起,一脚踹向冉光荣胸口。
这一脚快得离谱,带着破甲裂骨之势。冉光荣侧身避让,衣襟仍被劲风撕开一道口子。他落地滚步,迅速从乾坤袋摸出一页《奇门遁甲》,裹住花生米点燃,青烟袅袅升起,熏向刘淑雅面门。
“醒神香,加量不加价。”他啐了一口,“再闹我就把你塞进算命摊子当招财童子。”
烟雾入鼻,刘淑雅浑身一僵,动作迟滞半拍。就在这刹那,陈清雪出手。
她将身份牌贴向刘淑雅额头,低声念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像是古汉语,又夹杂着某种韵律奇特的尾音。
牌面微光一闪。
刘淑雅瞳孔收缩,身体剧烈抽搐,终于跪倒在地,喘息如破风箱。
“贡品……不是东西……”她咳出一口墨绿色液体,断续呢喃,“是人。每一代守界人,都要献一个‘初生未命名’的婴儿……标记耳后,养至十八岁,焚于鼎中……”
地面那滩绿液缓缓流动,在尘土上勾出半个“陈”字,笔画末端还滴着腥臭的泡。
冉光荣盯着那字看了三秒,忽然笑了:“所以你们家祠堂每年烧的那堆纸人,其实是替身?真家伙早就埋在地下当燃料了?”
没人接话。
空气凝滞得像浸了铅。
陈清雪低头看着自己的耳后疤痕,那里正隐隐发热,与鼎片共鸣。她没说话,只是缓缓卷起袖口,露出小臂内侧一道淡褐色胎记——形状竟与鼎壁浮现的八卦方位完全吻合。
“乾坎艮震……”冉光荣轻声数着刘淑雅眼角尚未消退的血纹,“这丫头体内的判官笔残魂,怕是不止想读记忆,还想拼图。”
他站起身,哭丧棒轻敲鼎片,发出一声闷响。
不是金石之声,倒像是敲在朽木上。
“不对劲。”他皱眉,“这鼎片太轻,不像全铜铸造。里面……有夹层。”
他说着,用棒尖撬开一处断裂边缘。果然,内里嵌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玉片,上面密布微型符文,排列方式竟与彭涵汐曾提及的《河图残卷》残角一致。
“哟,文物还能搞复合材料?”冉光荣吹了声口哨,“古人卷起来也不输现代人。”
他正欲取出玉片,忽觉脚下震动。
八卦方位的地砖开始移位,自动重组。墙面原本静止的军阵图样随之扭曲,士兵列队变幻,竟摆出了“困龙阵”的杀局。
“耍花招?”冉光荣冷哼,“你以为老子没见过ppt动画?”
他甩手掷出三枚乾隆通宝,分别钉入“坤、巽、兑”三位地砖缝隙。铜钱入地即燃,黄光如绳索缠绕,暂时定住阵法流转。
与此同时,陈清雪已走近青铜爵。
爵身冰冷,底部刻着一圈模糊人影,皆双手高举,似在献物。她伸手抚过,指尖突然一痛——爵口内缘极细,几乎看不见,却割破了她的皮肤。
血珠滴落。
没有滑下爵身,反而逆流而上,沿着内壁纹路爬行,最终汇聚成一幅清晰图像:太极双鱼环抱一名婴儿,婴儿右耳后有一道闪电状疤痕,与她分毫不差。
“这是……”她呼吸微滞。
“你小时候的照片?”冉光荣凑过来,一脸不信,“还是说古代就有AI换脸?”
“是仪式记录。”陈清雪声音很轻,“他们把候选容器的模样,刻进了每一件祭器。”
她抬手,轻轻触碰画像中婴儿的脸。
就在接触瞬间,整座祭坛嗡鸣震颤,鼎片上的进贡名单逐一亮起。十二个名字浮空显现,首位赫然是:
陈砚舟,津门守界第一代执礼者,献婴于万历三十七年七月初七寅时三刻,代号:门枢。
“门枢?”冉光荣猛地转头看向她,“刚才身份牌上写的也是‘持牌者即门枢’……这不是职位,是职位说明书啊!”
陈清雪没回应。
她正盯着名单末尾那个被划去的名字——原本写着“黎波”,却被一道更深的刻痕覆盖,改成了“无名”。
“黎队……差点也被写进去。”她喃喃。
“不止是他。”冉光荣指着鼎背另一侧极隐蔽处,“你看这儿。”
那里刻着一行极小的附注:
备用容器三人:清雪、涵汐、淑雅。若主缺,则依次启用,不得延误。
空气骤然冻结。
刘淑雅还在昏迷,嘴角血丝未干;陈清雪站在原地,手指微微发抖;冉光荣盯着那行字,良久才嗤笑一声:“好家伙,咱们仨凑一块儿,原来是祖传备胎大礼包。”
他话音未落,忽然察觉异样。
刘淑雅眼角的蛛纹再次蠕动,这次不再是散乱分布,而是自发拼合成完整八卦图——八爻齐现,唯“坤”位缺失一角。
“糟了。”冉光荣心头一紧,“她还在吞信息!”
他冲上前欲封其七窍,却见刘淑雅猛然睁眼,双瞳漆黑如墨,口中吐出两个字:
“还债。”
随即,她抬起手,指向祭坛最深处那尊完整的青铜爵。
爵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缕青烟,盘旋凝聚,竟化作一只残翼青鸟虚影。它不鸣不叫,只是静静望着陈清雪,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它在等你。”刘淑雅的声音恢复清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命令,是请求。它说……你爷爷当年没完成的事,现在轮到你了。”
陈清雪一步步走向青铜爵。
每走一步,身份牌就更烫一分。她没停下,直到站在高台中央,与那幅“双鱼抱婴图”面对面。
她伸手,想要取下爵中青鸟。
指尖距它尚有寸许,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是来自耳边,而是从她自己的胸腔深处响起。
像有人在她心里,轻轻说了一句:
“孩子,你终于来了。”
她怔住。
身后,冉光荣握紧哭丧棒,指节泛白。他知道,这一刻,她不再是警队组长,也不是什么特别行动组的铁娘子。
她是陈家最后一位“门枢”。
是被选中的人。
也是,即将被牺牲的人。
青铜爵微微晃动。
爵底那幅画像中的婴儿,忽然眨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