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照灯熄灭的刹那,双子大厦像一头吞下月光的巨兽,连影子都凝固了。唯有那幽蓝的光从玻璃深处渗出,映得众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陈清雪抹去眉心干涸的血痕,指尖触到皮肤时微微一顿——那血痂的纹路,竟真如一个“坤”字,边缘锋利,像是谁用刀尖刻上去的。
“走。”冉光荣低声道,声音压得极沉,却带着股市井混子特有的痞气,“再站这儿,咱仨就得被这楼当成装饰灯,焊进墙里当氛围组。”
他往前迈了一步,乾坤袋里的辟邪砂轻轻一震,十二种颜色的细沙在布囊中流转,像是活物般调整着方位。三枚乾隆通宝在他左手里翻了个圈,叮当一响,稳稳卡进指缝。他没看其他人,只将一页泛黄纸片贴在中央电梯的按钮上——那是《奇门遁甲》的残页,边角焦黑,像是烧过又捡回来的。
彭涵汐靠在水泥管旁,脸色仍有些发灰,公文包夹层的焦灰已不再躁动,但她手心还沁着冷汗。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抬眼看了眼那扇缓缓开启的电梯门,像在确认某种命运的入口。
刘淑雅昏睡在角落,嘴角残留着玻璃碎屑与血丝,眼角的蛛纹隐隐跳动,仿佛皮下有虫在爬。
“她不能带进去。”冉光荣回头,“这楼要填活人,她这种体质,进去就是送外卖。”
陈清雪点头,警服肩章在幽光下泛着冷铁色。她最后看了眼通道尽头那些鼓动的玻璃胚胎——黎波的脸还在里面浮沉,一张张,像是被时间腌渍过的标本。她转身,一步踏入电梯。
金属门合拢的瞬间,冉光荣忽然伸手按住电箱外壳。指尖一滑,被边缘割破,血珠滚落,渗进缝隙。他皱了皱眉,没吭声,只把铜钱在掌心搓了两下,塞回袖口。
“我走东侧。”他说,“彭顾问,你那边别搞什么大动作,你那包要是炸了,我可不救第二次。”
彭涵汐扶了扶眼镜,玳瑁框后的眼神微闪,没接话,只默默按下另一部电梯的按钮。
金属轿厢下降,灯光忽明忽暗,像是老旧电路在挣扎续命。陈清雪站在中央,刑天斧背在身后,斧柄抵着脊椎,传来一丝温热——不是金属该有的温度,倒像是活物的呼吸。
她抬手,将指尖那点未擦净的血抹在眼皮上。
视野骤然撕裂。
竖瞳开启的瞬间,楼层间的混凝土墙变得透明,钢筋如血脉般搏动,电流在管道中游走,像毒蛇穿行于骨缝。更深处,地底祭坛的轮廓浮现——青铜鼎巨大如钟,鼎身刻满扭曲符文,正中央悬浮着两团光影:一男一女,面容模糊,却被无数银丝缠绕,缓缓注入鼎心。
“黎波……还有妹妹。”她低声自语。
鼎下地面,血经文蜿蜒成阵,纹路竟与她警服肩章上的徽记完全一致。那不是巧合,是烙印,是血脉的回响。她感到一股热流从尾椎窜上天灵,蛰龙真气在经脉中躁动,几乎要破体而出。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主缆绳开始断裂。
不是锈蚀,不是老化——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口咬断的。陈清雪抬头,只见钢索内部泛起诡异的灰白色,像是被霉菌吞噬,又像有无数细小的口器在啃噬金属。断裂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她猛地拍下紧急制动钮。
没反应。
通讯面板闪烁红光,电梯加速下坠。
风从井壁灌入,吹得她藏蓝警服猎猎作响。她反手去抽刑天斧,却发现——斧已不在鞘中。
它悬在半空,斧刃朝下,龙纹在幽光中泛起金芒,像是终于等到了主人最危急的时刻。
“你还真会挑时候耍帅。”她咬牙。
话音未落,刑天斧猛然斩落。
“铮——!”
主缆应声而断,断裂的钢索如垂死巨蟒般甩动,其中一截竟在空中诡异地缠绕起来,卷住轿厢顶部承重梁,硬生生将下坠之势拽停。电梯剧烈晃动,灯光彻底熄灭,唯有辟邪砂在冉光荣的乾坤袋中发出微弱荧光,照亮四壁。
陈清雪单膝跪地,喘息未定,抬头看向斧刃——它已钉入井壁,龙形气劲如根须般蔓延,牢牢锁住整个轿厢。
“行啊,老伙计。”她伸手抚过斧柄,低声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断裂的缆绳残端,缠着一缕细发。
暗金色,柔韧如丝,即便在昏光下也不显灰败。它缠在钢索断口,像是被人刻意留下。
冉光荣蹲下身,哭丧棒轻轻一挑,将那缕发丝勾起。他凑近看了看,眉头一皱:“这玩意儿……不怕光?”
通常阴物所附之发,遇阳则焦。可这头发在辟邪砂的微光下,非但没有蜷缩,反而微微舒展,像是活的一样。
“黎波的。”陈清雪突然说。
“啥?”冉光荣一愣。
“胎发。”她盯着那缕金丝,“勘探队档案里提过,他出生时头顶有一撮金毛,像日光穿云。后来……没了。”
冉光荣眯起眼,将发丝收入乾坤袋,顺手撒了把花生米裹着的纸钱,压在角落。辟邪砂轻轻一震,将那丝阴寒隔开。
“有意思。”他冷笑,“这楼拿他当钥匙,还把他小时候的头发留着当纪念品?谁家办展览还得配童年回忆录?”
陈清雪没笑。她抬头望着井壁上方那片黑暗,竖瞳仍在运转。透过断裂的缆绳、扭曲的钢筋,她看见更深的地底——庹亿帆站在祭坛中央,象牙烟嘴轻启,吐出一缕黑雾,雾中隐约浮现出双子灵魂的轮廓。
“他在等。”她说,“等坤位填人。”
“那就别让他等太舒服。”冉光荣站起身,拍了拍马甲上的灰,“我这边电箱有问题,建文帝那老祖宗的铸币模具,嵌在控制板底下,血一碰就发热。”
他抬起手,指尖还残留着刚才割伤的血痕。
“这楼要活人祭,咱就让它尝尝,什么叫活人反祭。”
陈清雪没说话,只是将刑天斧从井壁拔出。斧刃离石的瞬间,龙纹金光暴涨,整条电梯井仿佛被点亮了一瞬。她反手将斧收回背鞘,金属与皮革摩擦,发出一声轻响。
“你信命吗?”她忽然问。
冉光荣一愣,随即咧嘴:“我只信铜钱落地那一面。你说呢?”
她没回答,只是抬手,将最后一滴血抹在电梯按钮上。
血迹渗入金属,按钮微光一闪,数字“b7”缓缓亮起。
井道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
轿厢开始缓缓上升。
就在这一刻,陈清雪的余光瞥见——井壁阴影中,那缕黎波的胎发,正悄然游动,像一条苏醒的金蛇,顺着钢索向上攀爬。
冉光荣低头检查电箱,忽然察觉背后有异。
他猛地回头。
那缕发丝,已缠上他的左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