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的蓝光终于熄了,像一颗垂死的心脏最后一次搏动后归于沉寂。服务器外壳还残留着高温,指尖触碰会留下焦痕,如同触摸时间的断层。刘淑雅瘫坐在地,嘴角血丝蜿蜒而下,在水泥地上画出一道歪斜的弧线。她没再说话,只是把三枚铜钱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东西。
冉光荣站起身,灰布长衫下摆沾着阴气结晶碎屑,像落了一层霜。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那台仍在低鸣的主机前,哭丧棒轻轻一挑,将第七根数据线从中剪断。火花四溅,空气中飘起一股烧焦的铁锈味,夹杂着某种类似檀香腐烂的气息。
“信号断了。”他说,声音平静得不像在宣告什么,“但它留了条路。”
彭涵汐合上《河图残卷》,墨绿旗袍的袖口微微颤动。她低头看着地图上青岛那一点模糊的标记,笔尖悬停,迟迟未落。忽然,她手腕一抖,墨迹滴下,在“黄海沟域”四个字旁晕开一团黑斑——那黑斑竟自行蠕动,拉长成蝌蚪状的符号,一闪即逝。
没人看见。
只有陈清雪眼角余光扫过,竖瞳微缩了一下。她没出声,只将爆珠烟咬在齿间,没点。
“深海压强超过八百个大气单位,普通潜水器撑不过两百米。”她终于开口,嗓音沙哑,“警局有套军用级‘蛟龙’服,但三年前就封存了。”
“我来。”冉光荣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炒花生,剥开一颗扔进嘴里,壳子随手一弹,正中服务器残骸的散热孔,“你们忘了?我这身辟邪砂,可是掺了陨铁粉的。”
彭涵汐皱眉:“你不是要下去当法器支架?”
“法器也得分频段。”他咧嘴一笑,左手指缝间三枚乾隆通宝叮当作响,“水底磁场乱得很,得有人先把‘地脉wiFi’连上。”
刘淑雅突然咳嗽起来,血沫溅在膝盖上,像撒了一把红米粒。她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指向主控屏残存的一角——那里浮现出一段极淡的波形图,频率稳定,周期精确到毫秒。
“这不是电缆……”她喘着气,“是心跳。”
空气凝滞了一瞬。
彭涵汐迅速翻开残卷第十三页,星象图与波形图重叠,北极星位置偏移0.3度,恰好对准青岛外海某坐标。她低声念出一串干支纪年:“癸未年子时三刻……和防空洞血字的时间,完全一致。”
“巧合?”陈清雪冷笑。
“没有巧合。”冉光荣将最后一粒花生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只有安排好的重逢。”
科考船“海望六号”停泊在津门老港,锈迹斑斑的甲板上堆满了深海探测设备。龚长兴站在舷梯尽头,蟒纹水袖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没说话,只将一个防水包递了过来,黑色皮革上隐约可见符咒纹路。
冉光荣接过,拉开拉链——里面是一圈浸过黑狗血的墨斗线,缠在一截乌木尺上,尺面刻着“斩衰”二字。
“海底有戏台。”龚长兴声音低哑,“唱的是《目连救母》,可台上没人,只有鼓声。”
陈清雪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那儿?”
老头没回答,转身就走,背影佝偻却笔直,像一杆不肯倒下的幡。
防水包被转交给技术员改装。冉光荣蹲在舱室角落,把墨斗线一圈圈缠上哭丧棒,又从乾坤袋取出十二种砂,混着朱砂泥糊在接缝处。整根棒子渐渐泛出暗红色光泽,像一根冷却中的铁钎。
“你真打算拿它当电磁枪使?”彭涵汐靠在门框上,玳瑁眼镜反射着顶灯冷光。
“以前用它打魂,现在打信号。”他头也不抬,“反正都是看不见的东西。”
陈清雪走进来,换上了特制潜水服,藏蓝色面料下隐隐透出太极纹路。她将开山刀插进腿侧刀鞘,顺手点燃爆珠烟,深深吸了一口。
烟灰弹入舷窗外的海水,瞬间被浪吞没。
“六岁那年,海河涨潮,我看见妹妹的手从水里伸出来。”她说,声音很轻,“我没抓住。现在我知道,那不是意外。”
彭涵汐闭了闭眼。
“所以这一趟,必须去。”
下潜过程异常顺利。
“蛟龙”服抗压系统正常,灵能护盾由彭涵汐远程激活,十二砂形成的微型八卦阵贴在背部,随呼吸明灭。三人编队下降,探照灯划破幽蓝,像三柄刺向深渊的剑。
三百米,无异常。
五百米,岩层出现规则切割痕迹,疑似人工隧道。
七百米,温度骤降,水流变得粘稠,如同穿过一层无形的膜。
就在此时,声呐突然报警。
前方五十米,三个移动热源正高速逼近。
“不是鱼。”陈清雪低声道,手已按在刀柄上。
下一秒,光影扭曲。
三道身影从黑暗中浮现——猿首人身,四肢为金属钩爪,关节处镶嵌青铜齿轮,背部嵌着拳头大的晶核,散发幽绿光芒。它们没有眼睛,颅骨裂缝中渗出黑色黏液,随着游动节奏规律闪烁,像是在发送某种编码。
“水猴子科技产物。”彭涵汐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传来,“别对视!它们用光频攻击神识!”
话音未落,其中一只猛然抬头,晶核爆闪。
冉光荣只觉脑中嗡鸣炸开,像是有人拿铁锤砸了天灵盖。他踉跄后退,撞上岩壁,耳后疤痕骤然发烫,仿佛被雷击穿。视野里全是跳动的乱码,耳边响起无数人齐声诵经,却又听不清内容。
“清雪!”他嘶吼。
陈清雪早已闭眼。她单手转着弹壳,另一只手缓缓抽出开山刀。刀身离鞘三寸,竖瞳在黑暗中睁开,金焰翻腾,如两簇逆燃的火。
她不看怪物,只看那晶核的光频。
一次,两次,三次。
频率波动被她记下,大脑飞速拆解——摩斯?二进制?都不是。这是某种古老的律动,像心跳,像潮汐,更像……钟摆。
“是《道德经》。”她突然说,“第三十七章:‘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它的闪烁节奏,和原文断句完全一致。”
通讯频道陷入死寂。
片刻后,彭涵汐声音发颤:“黎波化成的文字……不是终点,是钥匙。”
“那就开门。”陈清雪一刀劈出。
刀锋未触敌,却在水中划出一道金色弧光。那光不散,反而延展成符,直扑最近的守卫体。晶核剧烈震颤,黑液喷涌,整个机械躯体开始崩解,像一台被强行格式化的硬盘。
另外两只立刻后撤,晶核频率突变,发出尖锐的次声波。
冉光荣趁机翻身跃起,哭丧棒狠狠插入海底岩缝。他左手三枚铜钱同时拍在棒身,口中疾念:“天罡临位,地煞归元——给我震!”
刹那间,地脉微电流被引动,顺着墨斗线传导至棒体,整根哭丧棒开始高频共振,发出肉眼可见的赤色波纹。那波纹扩散开来,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两只守卫体罩住。
金属关节发出刺耳摩擦声,齿轮卡死,晶核裂开细纹。
“清雪!频率反向!”他大吼。
陈清雪竖瞳收缩,刀尖指向晶核,将记忆中的《道德经》节奏倒放输出。
嗡——
一声闷响,两只守卫体同时炸裂,黑液与金属碎片四散,沉入深渊。
寂静重新笼罩。
冉光荣拔出哭丧棒,棒身发烫,墨斗线焦了一圈。他喘着气,看向不远处——一道巨大金属拱门矗立在裂谷深处,表面覆盖着珊瑚与藤壶,但门楣上依稀可见四个篆字:
观星测海
门侧延伸出一条电缆,粗如儿臂,表面刻满微型文字。冉光荣凑近,借探照灯看清第一行: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伸手触碰。
那一瞬,电缆微微搏动,像活物的动脉。
彭涵汐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难以置信:“这电缆……不止通向海底。”
“它连着月球。”陈清雪盯着终端数据,“背面有一组镜阵,接收并反射次声波信号——我们一直以为是武器,其实它是天线。”
冉光荣笑了,笑得有些疲惫。
他摸出最后几张《奇门遁甲》残页,裹住哭丧棒前端,像给枪装上消音器。
“原来我们不是在阻止一场阴谋。”他说,“是在接通一个电话。”
陈清雪走向拱门,刀尖轻挑门缝。
金属摩擦声响起,尘封千年的机关缓缓启动。
门内,一束蓝光自地心射出,直冲海面,穿透云层,精准投向月球某一点。
而那镜阵中央,静静悬浮着一块石碑,碑文清晰可见:
第七祭,始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