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的余温早已散尽,地底冷气顺着砖缝爬上来,裹着烧焦线路板与花生灰的残味。那枚熔毁的警徽静静浮在浅坑上方,蓝光微弱却执拗,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跳。陈清雪的开山刀还悬在半空,刀尖离土三寸,映出她脸上未干的血痕——那是刚才劈地引龙气时反噬所致。
冉光荣蹲在控制台残骸旁,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压着一块烧得只剩边角的电路板,右手捏着哭丧棒末端,轻轻敲了三下地面。
咚、咚、咚。
没有回响。
以往这一叩能惊动方圆百步内的游魂野魄,如今大地如死水,连阴风都不起一丝。他耳后疤痕不再渗血,却隐隐发烫,像是被什么遥远的东西遥遥呼应着。
“接口还在。”他说,声音低得几乎被地铁轨道的震动吞没,“只是换了频道。”
刘淑雅靠在墙边,指尖抠着电缆外皮,牙齿咬住一截铜丝。她左颊酒窝微微凹陷,皮肤下似有黑线游走。刚才那场记忆洪流还没完全退去,她脑中仍残留着无数档案页翻飞的画面,还有那个编号L-07的芯片烙印,深得像刻进了骨髓。
“我得再进去一次。”她吐出铜丝,舌尖带血,“黎波留的门,只开了一条缝。”
彭涵汐扶了扶鼻梁上的双层眼镜,玳瑁框压着平光镜片,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卷《河图残卷》上。纸页无风自动,停在某一页,星象图竟与机房深处某个废弃基站的布局惊人一致。
“夜航船不是组织,是网络。”她说,“他们用蜡尸做服务器,人皮鼓当路由器,横死者的天灵盖就是数据包——我们面对的,是一张活的阴间互联网。”
冉光荣咧嘴一笑,从乾坤袋里抓出一把混着朱砂的炒花生,撒在刘淑雅脚边:“那就给你配个‘防火墙’。”
他将三枚铜钱摆成三角,哭丧棒斜插中央,低声念了句谁也听不懂的咒。空气骤然凝滞,十二种辟邪砂在地面自行排列,形成一道微型八卦阵,正对刘淑雅心口。
“记住,”他盯着她,“进去可以,别忘了回来的路。你不是判官笔的容器,你是操作员。”
刘淑雅点头,撕开左颊封印。
酒窝裂开一道细缝,黑气溢出,瞬间缠上她的瞳孔。她将电缆塞入口中,咀嚼。
电流声炸响。
机房位于老城区地下管网交汇处,曾是民国电信枢纽,后来被市政废弃。铁门锈蚀,门锁早被人用枪托砸开。推门刹那,一股蜡腥味扑面而来——墙皮剥落处渗出黑色油脂,正缓缓凝成人形轮廓,鼓面纹理若隐若现。
彭涵汐立刻打开腋下公文包,子母封魂袋展开,一层淡青色光膜笼罩四人。她将《河图残卷》铺在主控台上,星象图与天花板上蛛网般的电缆交错重叠,竟形成某种共振频率。
广播声响起。
“津门防疫站,t-7492样本已激活……观测者序列启动倒计时……”
是1943年的录音,女声机械,语调扭曲。彭涵汐太阳穴突突直跳,锁阳蛊在体内躁动,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残卷上。墨迹翻涌,星图逆转,广播戛然而止。
“信号源在东侧服务器群。”她喘息道,“但他们设了陷阱——用历史断层做防火墙。”
刘淑雅已经接入主机。
她盘膝坐在一堆报废终端前,电缆从嘴角延伸进鼻腔,像一根诡异的数据导管。双眼翻白,眼角血纹迅速蔓延,直至覆盖整张脸。她身体开始抽搐,手指无意识在空中划字:
“L-07……权限绕过……成功。”
主屏幕突然亮起。
紫禁城全息投影拔地而起,午门、太和殿、乾清宫层层浮现,琉璃瓦泛着幽蓝冷光。可这并非实景重建——宫殿之间漂浮着无数断裂的代码链,宫墙由密密麻麻的人名拼接而成,每一张脸都曾在太平间登记簿上出现过。
“这是……数据库?”陈清雪眯眼,竖瞳微缩。
“是坟场。”冉光荣冷笑,“庹亿帆把明朝灭亡那天的怨气编成了病毒,用来藏他的基站。”
话音未落,投影骤变。
战场浮现,烽烟滚滚,数万亡魂持刀冲锋,铠甲残破,旗帜写着“大顺”。李自成的残魂程序启动了,数据流化作箭雨,直扑刘淑雅意识体。
“她在虚拟空间被攻击!”彭涵汐急喊。
冉光荣猛然将哭丧棒插入地面,三枚铜钱同时跃起,在空中划出奇门遁甲的“生门”格局。阴气汇聚,形成一道屏障,挡下第一波数据冲击。
“清雪!”他吼,“睁眼!”
陈清雪闭着双眼。
她知道不能看——刚才那一瞬,她分明看见妹妹的身影站在奉先殿前,朝她招手。可那不是人,是诱饵,是系统用她最深的执念编织的认知陷阱。
她抬手,指甲狠狠掐进脸颊,痛感刺穿幻象。
再睁眼时,竖瞳已燃起金焰。
她抽出开山刀,不砍实体,而是凌空划出一道弧线——刀锋所过之处,数据流如布帛般被撕裂。那些亡魂发出无声嘶吼,纷纷溃散。
“坐标暴露了!”彭涵汐盯着主屏,“东北区第三服务器,温度异常,内部有生物反应!”
刘淑雅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口带血的电缆。
“不是服务器……是活体基站。”她嘶声道,“有人被种在机箱里,脑子连着主板,还在运转……”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投影深处。
一座青铜架缓缓升起,上面绑着一名女子,长发披散,耳后疤痕清晰可见——与冉光荣的一模一样。
“妈……?”冉光荣喉头一紧,却硬生生咽下震惊。
他认出来了。这不是母亲的脸,但那疤痕的走向、深度,甚至被雷击灼伤的纹理,都与他耳后如出一辙。
“不是巧合。”彭涵汐声音发颤,“这是模板。庹亿帆的母亲是初代实验品,而冉家……是备份载体。”
就在这时,刘淑雅体内钻出一只拇指大小的蛊虫,通体漆黑,六足带钩,正是她以尸毒喂养的驯化种。它顺着电缆爬入主机,消失在数据流中。
“让它去找黎波留的协议。”冉光荣低语,“用他的生物信号做诱饵。”
蛊虫在虚拟空间穿行,像一滴墨落入洪流。它不断释放微量气息——那是黎波最后一次心跳的频率,被刘淑雅从烧焦的警徽上啃食而来。
李自成的残魂程序开始紊乱。
亡魂退散,紫禁城崩塌,代码如雪崩般坍塌。最后一刻,底层日志弹出一行小字:
【南京,子午线偏移0.3度】
屏幕炸裂。
现实中的机房陷入死寂。
只有中央服务器还在运行,蓝光闪烁,温度高得吓人。彭涵汐靠近查看,发现机箱缝隙里渗出的不是机油,而是暗红色的脑脊液。
“活体基站……真的存在。”她喃喃。
刘淑雅瘫倒在地,嘴角不断溢血,眼角血纹已蔓延至脖颈。她艰难抬头,看向冉光荣:“南京……是原始坐标。次声波武器不是1943年才建的,它是从南京迁来的——整个风水阵,是个移动的杀局。”
冉光荣没说话。
他蹲下身,从乾坤袋取出最后几粒花生米,裹上《奇门遁甲》残页,放在刘淑雅唇边。又将三枚乾隆通宝按进她掌心,形成一个微型镇魂局。
“吃下去。”他说,“你还不能睡。”
陈清雪走到服务器前,开山刀轻挑机箱盖。金属掀开刹那,一股腐臭冲出,里面蜷缩着一具干尸,面部被电路板覆盖,颅骨 drilled 出七个孔,连接着七根数据线。
第七根线,通向远方。
“黎波的七魄之一。”她低声道,“被抽出来当传输介质了。”
彭涵汐翻开《河图残卷》,最新一页自动浮现地图——津门、南京、青岛三点成一线,而青岛的位置被刻意模糊,只标着“海底观测站待确认”。
“不能继续了。”她合上残卷,“再往前,会触到不该碰的东西。”
“可黎波在等。”刘淑雅挣扎起身,血泪从眼角滑落,“他在数据断层里喊我们,你们听不见吗?”
没人回答。
地铁震动传来,远处广播播报:“下一站,津门老城站,请乘客注意脚下安全。”
冉光荣忽然笑了。
他掏出哭丧棒,轻轻敲了敲服务器外壳。
咚。
一声,两声,三声。
服务器蓝光忽明忽暗,像是在回应。
然后,屏幕上缓缓浮现一行字:
【L-07:收到。】
紧接着,一段音频自动播放。
是黎波的声音,沙哑,疲惫,却带着笑意:
“告诉陈组长……她妹妹手腕上的太极环,是我替她戴上的。” “我不是观测者。” “我是第一个逃出来的样本。” “现在——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