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的冷气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不再流动,也不再刺骨。b7室的冷冻舱表面结了一层薄霜,却在缓缓融化,水珠沿着冰纹爬行,像无数细小的蛇在寻找出口。那具盘膝而坐的僧影依旧静默,乌鸦群悬浮于头顶,羽翼未动,空气却因诵经声泛起涟漪。
陈清雪的刀还悬在半空,刀尖离僧影眉心三寸。她没劈下去,也不敢收回。刚才那一斩镜像的反噬尚未散去,掌心旧伤隐隐发烫,仿佛有股力量正从血脉深处往上顶。
冉光荣蹲在冷冻舱边缘,三枚乾隆通宝卡进哭丧棒的裂痕里,发出“咔、咔、咔”三声轻响。他耳后疤痕渗出的血不再是红色,而是泛着暗金光泽,顺着颈侧滑落,在乾坤袋口凝成一颗微缩八卦。他没看那血珠,只将混着奇门书页的辟邪砂轻轻一抖,砂粒落地,竟自行排列成“应天”二字。
“钥匙在应天。”他低声道,像是说给谁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话音刚落,太平间所有灯光骤然转红,监控屏幕雪花炸开,随即浮现一行扭曲字体:“磁场紊乱——检测到非登记灵体介入。”
彭涵汐站在打字机前,双层眼镜夹在鼻梁上,左手握着《河图残卷》,右手正用玳瑁镜片刮擦冷冻舱表面。她刮得很慢,像是在拓印什么。随着动作,一层灰白色的物质从冰层剥离,浮现出极细密的星轨刻痕。
“不是幻象。”她突然开口,“这僧影有实体共振频率,和雷峰塔地宫佛龛的震动波形一致。”
话音未落,刘淑雅猛地抽搐,左颊酒窝崩裂,黑线如蛛网蔓延至眼角。她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带着纸灰味的血沫。血滴落地,竟不扩散,反而逆流而上,贴着墙根爬向冷冻舱底座。
“她在标记坐标。”陈清雪沉声说,掌心再度割开,鲜血顺着刀背流入地面太极纹。这一次,纹路没有涟漪,而是像电路板般亮起微光,将整个b7室映照成一片幽蓝。
温度开始飙升。
四十度、四十五度、五十度……空气变得粘稠,呼吸都像在吞火。刘淑雅的尸毒加速反噬,皮肤下浮现出青铜色脉络,仿佛体内有微型碑林正在生长。
冉光荣一把扯下马甲,露出腰间缠绕的十二种辟邪砂。他将花生米裹进一张泛黄的奇门书页,点燃,扔向僧影脚下。火苗窜起的瞬间,僧影嘴唇微动,唇语清晰:“钥匙在应天,锁在苍穹。”
“操!”冉光荣啐了一口,“还玩禅机?”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哭丧棒顶端。血珠炸开,整根棒子嗡鸣震颤,表面符文重组,竟显出一架竹骨纸扎的“穿越机”轮廓。他左手一推,那“飞机”腾空而起,撞向僧影胸口。
没有穿过去。
也没有反弹。
它停在半空,像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膜。接着,僧影缓缓抬起左手——缺了拇指的那只手——轻轻一按。
“穿越机”瞬间解体,化作纸灰飘散。
但就在消散前,最后一帧影像被烙印在冷冻舱内壁:一座地下巨坑,熔岩翻涌,四周立着无数青铜碑,碑上刻满《道德经》异体字,中央悬浮着一艘形似棺椁的黑色飞船。
“应天府。”彭涵汐盯着那画面,手指飞快翻动《河图残卷》,“明代应天府地脉之下,有个传说中的‘锁龙井’,传说是朱元璋镇压天外之物的地方。”
“现在不是传说了。”陈清雪收刀入鞘,转身走向门口,“是坐标。”
应天府地底,热浪如潮。
三人意识被某种力量拽入幻境,脚踩在滚烫的青铜碑林之间。每块碑高逾三丈,表面刻满扭曲的《道德经》文字,笔画如虫蚁蠕动。风一吹,碑文便发出低频嗡鸣,像是某种加密信号在循环播放。
彭涵汐立刻摘下眼镜,将子母封魂袋打开一条缝。袋口泛起微光,开始吸收空气中逸散的文字能量。她闭眼感应片刻,忽然睁眼:“这不是汉字,是摩斯密码的变种——用笔画长短和转折角度编码。”
“翻译。”冉光荣蹲下,抓起一把花生米,按九宫飞星格局摆在地上。每一粒米落下,周围空气就轻微扭曲一次,像是在试探陷阱位置。
彭涵汐快速记录:“第一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但后面接的是经纬度坐标。”
“老天爷也搞GpS?”冉光荣冷笑,指尖轻点第三粒花生米,“走乾位。”
他们刚迈出一步,左侧石碑突然震动,碑面文字脱落,化作一群黑甲虫扑来。陈清雪拔刀横扫,刀锋划过空气,竟带出一道金色弧光——那是《六韬》残句在警服内衬上共鸣所致。
虫群瞬间蒸发。
“别碰碑文。”彭涵汐喘息,“触碰者会丢失记忆,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
“难怪没人找到这儿。”冉光荣继续布阵,花生米一颗颗落下,形成一条蜿蜒路径,“古人真狠,拿道德经当防火墙。”
深入百步,前方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熔岩坑横亘眼前,岩浆翻滚,热气蒸腾。坑底,一艘黑色飞船静静悬浮,通体由未知金属铸造,表面铭文与陈清雪高领衫内的《六韬》残句完全一致。两者共振时,她的皮肤泛起鳞状光泽,瞳孔微微竖起。
“我的血统……和这玩意儿同源?”她低声问。
“不止同源。”彭涵汐走近飞船,伸手触碰表面。铭文突然发光,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一名明代工匠跪在殿前,手中捧着一块青铜片,上面刻着与她旗袍星象图相同的图案。
“军工秘传体系。”她喃喃,“我们家,是造它的。”
飞船底部有一扇圆形舱门,门上刻着三重验证符:第一格需纯阳命格波动,第二格需守界人信物共鸣,第三格则写着“观星者之眼——黎波”。
“黎波?”冉光荣皱眉,“那个肾衰竭的刑警?”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震动。黎波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不是实体,而是投影。他跪在乱葬岗的画面重现,手捧龙洋,肾部凹陷处渗出淡淡金光。
金光汇聚,投射出一只完整的眼球虚影——视网膜上布满星图,正与飞船接口完美契合。
“认证通过。”机械音响起,“观星者之眼,权限解锁。”
舱门缓缓开启,内部光芒溢出,照亮三人面孔。
彭涵汐冲上前,接入子母封魂袋的数据线,读取飞船主控日志。屏幕上迅速滚动文字:
【终端编号:07】
【执行体:庹亿帆】
【指令来源:二十八宿神·网络中枢】
【备注:第七号傀儡,负责扰乱现代风水格局】
“庹亿帆不是主谋。”她声音发紧,“他只是个终端,真正操控一切的是‘二十八宿神’——一个跨越时空的意识网络。”
“所以那些皮下植入的河图洛书……”冉光荣眯眼,“都是接收器?”
“对。”彭涵汐继续翻阅,“而黎波,是系统原生接口,观测者角色,负责记录每一次轮回数据。”
她调出最后一行日志:
【观测者黎波,重启次数:48】
【剩余纯阳体:1】
【千秋劫协议,倒计时:00:00:47:33】
“还有不到两天。”陈清雪抬头,看向飞船核心。
那里,一面巨大的青铜镜缓缓升起,镜面并非反射现实,而是显示着全球风水罗盘的实时状态——所有指针都在逆旋,速度越来越快。
镜框边缘,刻着八个古篆:
洪武密码,锁苍穹。
冉光荣走到镜前,将三枚乾隆通宝按进镜框凹槽。铜币嵌入的瞬间,镜面波动,浮现出一段新画面:应天府上空,乌云裂开,一道金色锁链从天而降,贯穿地脉,直连飞船。
锁链尽头,挂着一枚龙洋。
“那是……”彭涵汐瞳孔一缩,“黎波祭拜用的民国银币。”
“不是祭拜。”冉光荣冷笑,“是锚点。他在喂养系统,也在维持锁链不崩。”
陈清雪抬手,掌心旧伤再次裂开,血滴落在镜面。血迹蔓延,竟与锁链产生共鸣,镜中画面切换——
雷峰塔地宫,无名老僧低头诵经,嘴里含着青铜爵残片。他脚下影子拉长,尽头站着穿警服的自己,手中握着那枚光绪龙洋。
“你还记得李参谋的墓志铭吗?”她突然问。
彭涵汐迅速翻动《河图残卷》,找到一页从未开启的折角。她用指甲划破指尖,血滴其上,字迹浮现:
“甲子年七月初七,天地断联;
癸未年七月十四,首祭归位。”
“首祭……是黎波?”冉光荣眯眼,“所以他每月十五去乱葬岗,不是祭别人,是在喂自己还没死透的那一部分?”
“不是喂。”彭涵汐声音发紧,“是同步。”
她指向镜面,锁链上的龙洋突然震动,投射出黎波的视网膜图案,背景闪过一行小字:
【观测者身份确认】
【容器稳定性:67%】
【魂魄置换进度:███】
“他的肾衰竭……”陈清雪瞳孔收缩,“根本不是病,是魂魄被一点点换出去了。”
话音未落,飞船核心突然轰鸣,青铜镜剧烈震颤。镜面裂开一道缝隙,从中伸出一只干枯的手——
手指修长,戴着玳瑁眼镜,正是彭涵汐的右手。
可她本人,正站在原地,双眼圆睁,看着镜中那只手缓缓举起,指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