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的冷气换了节奏,不再从地砖缝里爬,而是贴着墙根倒灌进来,像有人在通风口外吹了一口阴风。b7室的冷冻舱冰层上,那行湿痕尚未干透——“一觉千年谁是客,翻身不记旧山河”,字迹边缘正缓缓结出霜花,仿佛时间在反向凝固。
陈清雪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离那诗句只差一寸。她没收回,也没触碰,只是掌心的血已经不再滴落,伤口自行收拢,皮下《六韬》残句如蛇退皮般缩回脉络深处。
冉光荣蹲在角落,三枚乾隆通宝在哭丧棒裂纹间卡得严丝合缝。他耳后疤痕渗出的血不是往下流,而是逆着皮肤纹理向上爬,最终汇聚在棒首,凝成一颗赤红如朱砂的珠子。他没说话,只把最后一包花生米撕开,灰白米粒洒进乾坤袋,和十二种辟邪砂混在一起轻轻摇晃。
“沙沙”声像老式收音机调频。
彭涵汐站在打字机前,双层眼镜摘了,镜片叠放在《河图残卷》上。她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没有敲击,而是在等——等那一瞬的信号紊乱。
直播画面还在闪。
屏幕上,另一个刘淑雅坐在透明棺材里,嘴角带笑,唇语重复:“轮到你当电池了。”
可这一次,她的眼睛眨得不太对劲——慢了半拍,像是延迟播放的录像。
“来了。”彭涵汐低声说。
话音未落,陈清雪猛然抬刀。不是劈向屏幕,也不是刺向空气,而是将开山刀横插进自己影子里。刀锋入地三寸,地面太极纹路骤然扭曲,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竟在水泥地上映出一片虚幻的乱葬岗。
月光、坟头、青铜链。
黎波跪在那里,手捧龙洋,肾部凹陷如坑。
直播画面猛地抖了一下。
“伪观测点已激活。”彭涵汐飞速敲击,“系统正在校验‘死亡事件’真实性。”
冉光荣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哭丧棒顶端。那颗血珠“啪”地炸开,整根棒子嗡鸣震颤,表面浮现出细密符文,形似一架微型纸扎飞机——民间送魂用的那种,竹骨薄纸,尾翼画着招魂幡。
“哭丧棒,送鬼上天。”他咧嘴一笑,左手一推,那“穿越机”腾空而起,撞进冷冻舱投影的直播画面中,瞬间消失。
数据流翻涌。
屏幕上的乱葬岗场景开始重叠,两个黎波同时存在:一个跪着,一个已被九条青铜链吊起,头颅歪斜,像是断了颈椎。
“杀他。”冉光荣盯着陈清雪,“不是真的杀,是让系统‘看见’你杀了。”
陈清雪眼神不动,刀尖却微微偏转,从影子移向自己的左手。她反手一刀,割开掌心,鲜血顺着刀背流入地面纹路。那血竟不散,反而逆流而上,在空中凝成一道虚影——正是她持刀斩向黎波脖颈的动作。
直播画面再次刷新。
弹幕停滞了一秒。
“第49个纯阳体……死亡确认。”
“宿主意识同步率……87.3% → 87.1%。”
“千秋劫协议……启动延迟0.7秒。”
就是现在!
彭涵汐双手砸下回车键,打字机吐出一行乱码指令:“睡功九转,逆命非奴”。纸带飘起,被她一把塞进《河图残卷》夹层。书页瞬间焦黄卷曲,冒出青烟,烟雾缭绕中,竟显出半幅星图轮廓。
冷冻舱内的微型青铜鼎剧烈震动,喉结处的青铜碎片纷纷脱落,叮当作响。
就在这时,直播画面突变。
不再是乱葬岗,而是一座宫门前,暴雨倾盆,血水顺着台阶流淌。宫门匾额被雷火劈过,只剩“应天”二字残迹。数十具尸体横陈阶下,皆穿布衣,胸口嵌着青铜碎片。
中央一人披发戴冠,五花大绑,正是李家族长。他抬头望天,口中嘶吼,却被雷声吞没。
镜头拉近。
朱元璋立于城楼,手持长剑,剑身刻满密文。他挥剑刹那,冉光荣的“穿越机”从天而降,撞进血雾之中。
画面定格。
血雾组成星图,与彭家祖坟秘钥同源。
“操!”冉光荣猛地抽搐,七窍渗出血丝。哭丧棒在他手中寸寸龟裂,那架“穿越机”虽已坠毁,但最后一帧影像已被反向烙印在冷冻舱冰层内壁——
洪武年灭门现场,地底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声纹波形,与黎波完全一致。
“容器……早就埋下了。”彭涵汐喃喃,手指抚过打字机输出的波谱图,“不是这一世,是轮回起点。”
陈清雪缓缓起身,刀未拔出,影中黎波的尸体却已消失。她看向刘淑雅,后者正剧烈抽搐,尸毒已蔓延至脖颈,左颊酒窝崩裂,黑线如蛛网爬向眼眶。
可就在下一秒,她突然睁眼。
全黑的瞳孔,闪过一丝清明。
她抬起手,不是抓向自己脸上的溃烂,而是狠狠咬破舌尖,鲜血喷出,在空中划出四个字:
b7未关
字未落地,已化作数据残影,悬浮半空,持续0.3秒才消散。
“她在对抗格式化。”彭涵汐眼睛一亮,“她的意识在标记真实坐标!”
冉光荣抹了把脸上的血,冷笑:“好小子,系统以为能删三次就当没发生过?老子偏要让它记住——”
他抓起乾坤袋,将混着奇门书页的辟邪砂尽数撒向冷冻舱。砂粒撞上冰层,发出金属撞击声,竟在表面拼出“洪武”二字,与他袖中自动排列的花生米遥相呼应。
“哭丧棒认的不是死人味儿。”他低声道,“是香火债。”
话音刚落,冷冻舱冰层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那根断裂的青铜细丝从数据流中飘出,化作一枚龙洋碎片,轻轻落在陈清雪脚边。
她弯腰拾起。
铜币边缘刻着“光绪”字样,可正面龙纹却与明代制钱极为相似。
“这是信物。”彭涵汐接过,指尖摩挲,“能打开洪武年的节点。”
陈清雪没说话,只是将铜币按进掌心旧伤。血肉相触刹那,她眼前一闪——
乌鸦群盘旋,佛龛前缺指老僧低头诵经,嘴里含着一块青铜残片。他脚下影子拉得很长,尽头站着穿警服的自己,手里握着这枚铜币。
“你还记得李参谋的墓志铭吗?”她忽然开口。
冉光荣一愣:“癸未年七月十四。”
“那天不是祭日。”陈清雪抬头,瞳孔深处掠过一丝乌羽光泽,“是系统第一次读取现实数据的时间戳。”
彭涵汐迅速翻动《河图残卷》,找到一页从未开启的折角。她用指甲划破指尖,血滴其上,字迹浮现:
“甲子年七月初七,天地断联;
癸未年七月十四,首祭归位。”
“首祭……是黎波?”冉光荣眯眼,“所以他每月十五去祭拜的,根本不是别人,是他自己还没死透的那一部分?”
“不是祭拜。”彭涵汐声音发紧,“是喂养。”
三人同时望向刘淑雅。
她正用指甲在棺材内壁刻字,一遍又一遍,全是“b7未关”。每刻一笔,脸上血纹就淡一分,可气息却越来越弱。
“她在用最后的意识锚定真实。”陈清雪走向冷冻舱,“如果b7是核心节点,我们就得让它‘死’一次,再‘活’一次。”
“怎么活?”冉光荣问。
“制造逻辑冲突。”她抽出开山刀,刀面映出的不再是无名老僧,而是一面古镜,镜中映着未来的b7室——空无一人,冷冻舱碎裂,墙上血字赫然:
你们从未存在
“别碰镜。”刘淑雅突然嘶吼,伸手想拦。
可陈清雪已一刀劈下。
刀锋斩断的不是镜像,而是连接冷冻舱与地下青铜网的最后一根数据丝。空气中响起玻璃碎裂声,整个太平间灯光骤灭。
三秒黑暗。
重启的应急灯泛着幽绿,照见冷冻舱冰层——
里面多了一个人影。
披明代袈裟,缺右手拇指,嘴里含着青铜爵残片。
他盘膝而坐,无声诵经。
乌鸦群在他头顶盘旋,却没有一只落地。
陈清雪举刀欲劈。
那人影缓缓抬头,嘴角微动,唇语清晰:
“施主背了九世的香火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