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终于落回地面,像一场无声的雪。
鼎足上那口青铜小牙还抵在开山刀尖,寒光未散。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早已跳完,可时间仿佛被钉死在那一刻——风不动,影不移,连心跳都成了遥远的回音。冉光荣耳后的血痕却突然灼烫起来,像是有火线顺着神经往颅内钻。
他猛地抬头。
天裂了。
不是云层撕开,而是整片夜穹像旧画布般卷曲剥落,露出其后翻涌的暗红脉络。那些纹路分明是活的,随某种节律搏动,如同埋藏地底千年的血管正重新泵血。津门方向的地平线上,九道黑气冲天而起,呈环形分布,隐隐构成一座倒悬的城池轮廓。
“九洲炼狱阵……”彭涵汐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全开了。”
话音未落,大地猛然一沉。
陈清雪几乎是本能地旋身,刑天斧自沙中拔出半尺,横挡于胸前。一股巨力从地底撞来,震得她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斧柄滑入沟槽。那不是单纯的地震——是无数魂魄在地脉里翻身,是千年镇压的怨念破封而出的征兆。
“蹲下!”冉光荣低吼,左手三枚乾隆通宝猛拍地面,铜钱边缘渗出暗红,瞬间凝成三角卦象。他撕下《奇门遁甲》最后一页,塞进嘴里嚼碎,混着花生米渣吐在纸上,一点火星从指间蹦出。
纸燃了。
火焰幽蓝,不往上窜,反而贴着沙面匍匐蔓延,勾勒出一个逆向的八卦图。空气被割裂般发出嘶鸣,百米内的空间顿时像玻璃幕墙般泛起波纹——反吟伏吟局成,时空裂隙暂被锁住。
彭涵汐趁机将子母封魂袋甩出,银线如蛛网铺展,试图捕捉空中飘散的能量残流。可就在最后一根线即将闭合时,袋口忽然自行张开,一片薄如蝉翼的青铜片飞出,落地即化,只留下一道星轨状的焦痕。
“这东西……不是我放进去的。”她喃喃。
冉光荣没应声,只盯着自己手腕上的血珠。每一滴落地,都不规则地聚成微型八卦,随即又被震动打散。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扯开衣领,乾坤袋里的十二种辟邪砂竟在自主震颤,其中“七阴砂”已变成墨绿色。
“灵气根脉要断了。”他说得极轻,却像铁锤砸在人心上。
陈清雪咬破舌尖,血腥味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一瞬。她单膝跪地,双手握斧,猛然将刑天斧插入震源中心。斧刃没入三寸,地面骤然浮现出一行血字:
“癸未年七月十四,李参谋死于此。”
字迹歪斜,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黎波祭拜的日子……”她瞳孔微缩,“这不是预言,是墓志铭。”
话音刚落,岩层深处传来闷响,似万马奔腾,又似千军呐喊。陈清雪眼角一抽——她听见了火铳的爆鸣,看见了披发逃亡的身影,还有那尊被背负的青铜鼎,鼎身上赫然刻着四个字:
“转世程序·壹号启动”。
幻觉?还是时空夹缝里的真实投影?
她不信邪,掌心划开一道深口,鲜血淋漓地按在地上,以血为引,默诵《蛰龙睡功图》残篇。皮肤下的血脉开始逆流,体温骤降,呼吸近乎停止。刹那间,四周气场逆转,岩壁影像凝滞三秒。
画面清晰了。
锦衣卫围杀的队伍中,为首的逃亡者戴着破冠,满脸血污,怀里死死抱着青铜鼎。每具倒下的尸体胸口,都嵌着一枚芝麻大小的青铜碎片,与天津爆炸案死者体内的纳米颗粒完全一致。
更诡异的是,一名摘掉头盔的锦衣卫,半张脸竟与黎波如出一辙。
“他在六百年前就出现了?”彭涵汐声音发颤,“不止是容器,他是轮回节点本身!”
冉光荣却盯着陈清雪。她施法时,瞳孔已不再是竖纹,而是彻底裂成蛇鳞状,眼白泛起青灰,额角浮现出细密的鳞斑。妖仙血脉正在苏醒,代价却是肉体的异化。
“别再催了。”他一把扣住她手腕,“再撑下去,你连人形都保不住。”
陈清雪甩开他的手,声音冷得像冰:“如果我不撑,谁来劈开这口棺材?”
她猛然抽出刑天斧,反手一记横扫,斧刃划过岩壁。一道幽光自裂缝中溢出,紧接着,整片地下空间开始浮现明代战场的全息投影——火光映照城墙,箭雨遮蔽月色,逃亡者高呼“建文在此”,却被乱箭穿心。
而那尊青铜鼎,正缓缓沉入地底,被九条青铜锁链缠绕,坠向无底深渊。
“原来不是失踪。”彭涵汐突然顿悟,“建文帝根本没逃出去,他是被做成第一具‘蜡尸’,用来锚定整个转世系统的初始坐标!”
冉光荣冷笑一声,从乾坤袋掏出那半页《李家轮回录》,展开焦黑边缘的罗刹海市图。图纸上的颠倒船只突然微微颤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夜航船怕这个图,是因为它本身就是系统漏洞。”他眯起眼,“只要我们能找到第一具蜡尸,就能用真本残图干扰它的数据同步。”
“问题是,第一具在哪?”陈清雪喘着粗气,额头冷汗混着血水滑落。
彭涵汐正欲开口,子母封魂袋突然剧烈抖动。她打开一看,袋中竟多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龙洋银币,正面刻着“中华民国三年”,背面却浮现出微型人脸——五官扭曲,正是庹亿帆常用的皮相之一。
“他把信物送来了。”冉光荣捏起银币,指尖感受到一丝温热,“不是威胁,是邀请。”
“什么意思?”陈清雪皱眉。
“倒计时结束,杀劫已启。”冉光荣将银币弹向空中,任其坠入裂缝,“他现在不怕我们找过去,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战场,从来不在人间。”
话音未落,地面再次剧震。
九道黑气汇成漩涡,天空裂痕中垂下无数青铜链条,每一根都挂着半透明的人影——那是尚未完成转世的灵魂,被系统强行抽离躯壳,悬挂在因果之外。最前端的一具身影,穿着现代警服,肾部位置空荡荡的,像是被剜去一块肉。
“黎波的第七魄……正在被剥离。”彭涵汐声音发紧。
陈清雪猛然站起,刑天斧高举过顶,怒喝:“那就抢在他焊死轮回链之前——把鼎挖出来!”
她再度挥斧劈向投影核心。
斧刃触及虚影的刹那,岩壁突然渗出黑色黏液,散发出转基因尸毒特有的腐甜味。液体滴落在《李家轮回录》残页上,焦边竟开始蠕动,像是纸页本身有了生命。
冉光荣一把抓起残图,却发现上面的罗刹海市图案正在缓慢重组——乐师的琵琶变成了开山刀,颠倒的船首指向津门西郊乱葬岗。
“地图活了。”他说。
彭涵汐迅速记录星轨变化,手指颤抖:“坐标更新了……第一具蜡尸,不在古墓,不在地宫,而在——太平间b7室。”
空气凝固。
刘淑雅守的那间停尸房,竟是整个轮回系统的物理接口。
陈清雪低头看着自己仍在蜕鳞的手背,冷冷道:“那就去会会那个‘实验体0号’。”
她转身欲走,却被冉光荣拦住。
“你现在的状态,进不了b7。”他盯着她的眼睛,“那里不是停尸房,是活祭坛。进去的人,要么成为电池,要么成为程序。”
“所以呢?”她冷笑,“等你找到完美方案?等全世界的人都变成行尸走肉?”
冉光荣沉默片刻,忽然从乾坤袋取出一包蘸血的花生米,塞进嘴里嚼得咔吧作响。他抬起哭丧棒,轻轻点在自己心口。
“我不懂科学,也不信命。”他说,“但我记得八岁那年,全家烧死前,我妈说:‘光荣啊,活着的人替死人活着,才叫守坟。’”
他看向陈清雪,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现在,轮到我当那个守坟人了。”
彭涵汐深吸一口气,将河图残卷裹在手臂上,银线缠指成诀:“我去调取档案局地下数据库,确认b7近三个月的出入记录。”
“别碰电子系统。”冉光荣警告,“那玩意儿现在是活的,会吃人。”
“我知道。”彭涵汐推了推玳瑁镜,“所以我带的是我爸留下的机械打字机——纯物理输入,不联网,不怕污染。”
陈清雪点头,收斧入鞘,指尖抚过刀柄上《六韬》残句。她忽然觉得,这字迹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些,像是被人重新刻过。
谁刻的?
她没问,也不敢问。
三人各自收拾装备,准备撤离古墓遗址。临行前,冉光荣最后看了一眼那尊青铜小鼎。鼎足人脸的嘴角依旧咧着,但这一次,他分明看见——
那口青铜小牙,正一毫米一毫米地,咬穿开山刀的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