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沙粒打在陶俑的肩甲上,发出细碎如骨牌碰撞的声响。那支由哭丧棒唤醒的兵马俑军团静立如山,泥胎表面浮着一层幽金微光,仿佛刚从地底熔炉中淬炼而出。主俑双目仍残留着冉光荣鲜血浸染的痕迹,心口凹陷处,一枚警徽正微微发烫。
陈清雪的手指还搭在开山刀柄上,指尖冰凉。她没动,也不敢动——方才那一瞬,整支俑军曾齐齐锁死她的命门,杀意几乎凝成实质的霜刃。若非冉光荣以血破咒,此刻她的头颅早已被戈戟挑起。
“别盯着我看。”她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看地面。”
彭涵汐蹲在基因兽投影残影前,民国放大镜卡在鼻梁,镜片后瞳孔剧烈收缩。那怪物留下的足迹呈螺旋状扩散,每一步都渗出淡青色黏液,腐蚀得沙地滋滋作响。她指尖轻点子母封魂袋边缘,九根银线悄然滑出,像蛛丝般悬于半空。
“招魂引变了。”她喃喃,“不是招魂……是控傀。”
话音未落,地面猛然一震。
二十七具黎波分身自裂土中爬出,动作却不再整齐划一。有的踉跄扑倒,有的原地打转,更有一具突然扭头,对着空气挥拳怒吼:“李参谋!你骗我进阵的时候,可说过要我还八十年阳寿?!”
“他们失控了。”冉光荣抹了把耳后血痕,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滚出深沟,“轮回链断了,这些被抽出来的‘时间切片’开始反噬本体。”
陈清雪猛地抬手,将警徽狠狠按进主俑胸口。
“听着!”她一字一顿,声如铁铸,“我不是来赎罪的。我是来斩断你们这百世轮回的锁链!”
警徽太极纹与陶俑体内星砂骤然共振,嗡鸣如古钟长荡。一圈涟漪自接触点扩散,所过之处,叛乱陶俑纷纷僵直,眼中的猩红杀意如潮退去。
唯有最前方三尊仍持戈前指,泥脸上裂开细纹,似有兵魂在内部激烈争斗。
冉光荣冷笑一声,抽出腰间乾坤袋,抖出一把混着黑砂的花生米。他咬破舌尖,将血雾喷在豆粒上,扬手洒向空中。
“吃老子的花生,就得听老子的话——护她!”
豆粒落地即燃,腾起幽蓝火苗,顺着陶俑脚底蔓延而上。那三尊执拗不降的兵俑终于跪地,戈尖入土,发出沉闷叩首之声。
“困龙阵,起!”
彭涵汐双手疾掐印诀,九根银线凌空交织,瞬间化作一张覆盖十丈方圆的大网。网心正对基因兽盘踞之地,而那怪物竟似早有察觉,四肢着地猛然跃起,口中喷出一团记忆残影——正是彭涵汐父亲临终前烧毁《河图残卷》的画面。
她瞳孔一缩,罗盘险些脱手。
“别看它的眼睛!”冉光荣暴喝,“那是用死者执念炼成的反噬镜!”
陈清雪已先一步闭眼,仅凭枪套上《六韬》残句的灼热感判断方位。她拔斧旋身,刑天斧带起一道赤芒,硬生生劈开记忆幻象。斧刃擦过基因兽脊背,削下一片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皮。
“它的核在胸口。”刘淑雅不知何时已跪坐在阵外,左颊酒窝渗出蓝血,“我看见了……一个女孩躺在玻璃舱里,心跳和我一样慢。”
彭涵汐咬牙,将最后一根银线钉入沙地。困龙阵彻底闭合,基因兽咆哮挣扎,却被九线牢牢缚住,如同被钉在虚空中的妖物标本。
“现在。”冉光荣递过一把裹着花生粉的匕首,“破它胸腔。”
陈清雪接过刀,却发现刃面沾了层黏腻尸毒,正缓缓侵蚀金属。她皱眉欲甩,手腕却被一把攥住。
“七阴砂能克毒。”冉光荣将乾坤袋中最黑的一撮砂倒入她掌心,混着花生米粉涂满刀刃,“但你要快——它开始吞自己的记忆了。”
她点头,一脚踏进阵眼。
基因兽瞳孔骤缩,竟在最后一刻咧嘴笑了——那表情,分明是黎波的模样。
斧刃切入胸腔时,没有预想中的阻力。反而像劈开了一层薄冰,脆响之后,整具躯体轰然塌陷。一团晶状核心滚落沙地,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彭涵汐几乎是扑过去的。她取出随身携带的民国显微仪,将核心置于镜下。齿轮咔嗒转动,dNA图谱缓缓展开。
“匹配度99.8%……”她声音发颤,“姓名标注——陈清霜。”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陈清雪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她妹妹的名字,早已被海河吞没在六岁那年的暴雨夜。官方档案写着“失踪”,警方结论是“意外溺亡”,连墓碑都没立过。
而现在,这个名字,出现在一头怪物的心脏里。
“再看鼎。”刘淑雅忽然说。
众人循声望去——那晶状核心外围,竟包裹着一枚微型青铜鼎,高不过寸许,鼎足雕着扭曲的人脸。彭涵汐颤抖着将其取出,翻转鼎底。
一行小字清晰可见:
津门仁和医院太平间b-7
实验体0号
植入日期:甲辰年七月十四
刘淑雅浑身一震。
b-7,正是她每日巡查的最后一间停尸房。而那个编号……她记得清楚,上周刚焚化的第七具无名女尸,标签就是这个。
“我去过那里。”她喃喃,“她左手小指缺了一节,和我奶奶一样……是因为小时候被门夹断的。”
陈清雪缓缓蹲下,伸手触碰那枚小鼎。指尖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仿佛有人在另一端轻轻回握。
“妹妹……”她嗓音沙哑,“你还活着吗?”
鼎身微颤,人脸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
彭涵汐突然惊呼:“细胞活性还在上升!它不是尸体标本——是休眠载体!”
冉光荣猛地将哭丧棒插入沙地,厉声道:“所有人后退!这鼎认主了!”
可已经晚了。
刘淑雅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食指直指鼎口。她脸颊酒窝爆裂,蓝血如泉涌出,竟在空中凝成一支虚幻判官笔的轮廓。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她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却不似本人,“姐姐,钥匙从来不是人——是我们共同的心跳。”
陈清雪霍然抬头,看向刘淑雅。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同一时刻,她们左颊的酒窝同时渗出血珠,滴落在沙地上,竟融成一条蜿蜒红线,直通主墓碑基座。
碑石无声裂开,露出一块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泛黄册子,封面四个朱砂大字:
《李家轮回录》
冉光荣踉跄上前一步,想伸手去拿。
册子却自动翻开,一页页快速翻动,最终停在某一页。
纸上画着三个人影:一个持哭丧棒的青年,一个握斧的女警,还有一个穿太平间制服的女孩。三人脐带相连,缠绕成结,下方题字:
守界三人组,共承一魂。破阵之日,即献祭之时。
刘淑雅笑了,笑得眼泪混着蓝血流下。
“原来我不是预备体。”她轻声说,“我是备份。”
陈清雪猛然起身,刑天斧横扫而出,劈向那本册子。
斧刃距书页尚有三寸,整片沙地突然下陷。
十二尊陶俑齐齐跪地,将三人围在中央。主俑抬起泥手,掌心朝上,做出托举姿态。
远处铜铃声再次响起,节奏不再是招魂引,而是一段古老童谣:
“月出庚申,逆照人身;七星落葬,阳魂归位……”
彭涵汐脸色惨白:“这不是招魂——是倒计时。”
冉光荣低头看着自己仍在滴血的手腕,忽然问:“如果必须死一个才能破阵……”
他没说完。
因为刘淑雅已经迈步走向那本册子。
她的鞋跟踩进沙里,每走一步,皮肤就透明一分,血管中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幽蓝色的符文光流。
当她伸手触碰到《李家轮回录》的瞬间,整个人化作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册子在空中燃烧,灰烬飘散如雪。
主俑双目熄灭,缓缓倒下。
陈清雪仰头望着那道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彭涵汐手中的显微仪掉落,镜片碎裂。
冉光荣终于扑到墓碑前,抓起地上残留的半页焦纸。
上面只剩一句话,墨迹未干:
下一个,轮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