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流深处,那抹蓝光尚未褪去,地宫的青石地面却已开始渗出黑色黏液。它不像水,也不像油,更像是某种活物在缓慢呼吸,一鼓一嘟地从砖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与腐乳混合的腥气。陈清雪的刀尖刚收回鞘中,鞋底便踩上了这团滑腻之物——没有发出“啪嗒”声,反而像被吞了进去,悄无声息。
她立刻后撤半步,左手迅速摸向腰间开山刀,但瞳孔中的竖纹却骤然失焦。不是看不清,而是看得太多:一瞬间,她看见一个穿太极衫的小女孩跌入河中,手死死抠住岸边青苔;又看见自己举枪对准一名嫌疑人,对方脸上竟浮现出妹妹溺亡时的表情。画面一闪即逝,可心跳漏了一拍。
“别碰它。”冉光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已经蹲下身,三枚乾隆通宝并排压在黏液边缘,呈“乾三连”卦象。铜钱刚落,黑液便如遇火般缩回半寸,表面泛起细密气泡,像是被烫伤的皮肤。
彭涵汐站在稍远处,眼镜片反射着微弱磷光。她没动封魂袋,只是将公文包轻轻放在干燥的地面上,指尖隔着布料摩挲着夹层里的《河图残卷》。纸页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这是记忆污染。”她说得平静,声音却有些发干,“不是幻术,是真实发生过的死亡场景,在通过接触逆向投射。”
刘淑雅盯着自己掌心那道旧伤疤,忽然笑了下:“那我来试试。”
话音未落,她已划破手掌,鲜血滴入黑液。液体猛地一颤,随即逆流向中心汇聚,形成一道旋转的暗色漩涡。漩涡深处,隐约浮现出一口巨鼎的轮廓——青铜质地,双耳高耸,鼎腹刻满扭曲符文,正中央嵌着一块半透明的玉状物。
“人玉。”彭涵汐低声念出这两个字,喉头滚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刘淑雅体内的判官笔虚影自行浮现,悬浮于她头顶,笔尖轻点空气。六边形瞳孔扩张至极限,她咬牙道:“我让蛊虫帮我显影。”
下一瞬,整片空间被一片惨白光影笼罩。
光幕展开,是一处明代祭坛。数百百姓跪伏于地,身穿粗麻衣,颈戴铁环。几名披星象袍的术士手持铜勺,正将滚烫的金属溶液灌入活人咽喉。那些人并未立即死去,反而在抽搐中骨骼异变,关节发出碎裂般的爆响,最终化作玉石化胎,被投入鼎中熔炼。
彭涵汐突然踉跄一步,手指死死掐住镜框。画面一角,一名主祭者转身取符,其袍角绣纹竟与父亲遗物一模一样。她想移开视线,可双腿像钉在地上。
陈清雪反应极快,舌尖狠狠一咬,血腥味冲脑。她抽出开山刀,在地上划出三道交叉线,刀锋所过之处,空气泛起涟漪,像是切开了某种无形薄膜。光幕晃动片刻,血腥画面稍稍淡化。
冉光荣则从乾坤袋里抓出一把花生米,蘸了自己耳后渗出的血,在每人眉心贴了个“妄”字。动作熟练得像街头算命先生画符驱邪。
“老祖宗说得好,眼见不为实,心想才是魔。”他嘟囔着,顺手把最后一粒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再吓人也是录像带重播,咱又不是第一次看恐怖片。”
可没人笑。
因为光幕最后定格的画面太过离奇——鼎中胚胎悬浮,周身缠绕荧光丝线,皮肤下流淌着不断重组的基因链。其中一段序列清晰可辨:cRISpR-cas9。
现代生物技术的标记,竟出现在四百年前的炼器现场。
“这不是穿越。”彭涵汐喃喃,“是嫁接。有人把未来的基因编辑术,编进了古代仪式的流程里。”
“所以‘人玉’不是传说?”陈清雪盯着那胚胎,“是用活人做基因重组,造出来的超级容器?”
刘淑雅没回答。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光幕边缘。刹那间,一股剧烈头痛袭来,眼角瞬间裂开蛛网状血纹,鲜血顺着脸颊滑落。但她仍坚持开口:
“它……还在发育。心跳频率……和黎波的一样。”
“你说什么?”陈清雪皱眉。
“三个月前体检报告!”刘淑雅喘着气,“我在太平间备份过所有警员数据……黎副队的心律图,和这个胚胎完全同步!每分钟七十二次,p波形态一致,qRS波群偏差小于0.01秒!”
彭涵汐立刻打开随身记录本,翻到一页手绘波形图,对比之后脸色骤变:“不只是相似……是复制级匹配。”
空气凝固了。
谁也没想到,一个深埋海底的地宫,竟能映射出现代人的生理数据。更可怕的是,这意味着黎波的存在本身,可能早已被预设、被复制、被当作某种“标准模板”。
冉光荣默默收起哭丧棒,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他在津门老档案馆偷拍的勘探队合影。黎波站在c位,身旁是个戴军帽的男人,胸前名牌写着“李参谋”。而此刻,照片上的李参谋,右眼角有一道细小疤痕。
和鼎中胚胎眼角的痕迹,一模一样。
“所以‘tJ-0001’不是终结。”他低声道,“是起点。”
彭涵汐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冉光荣没答,只是把照片递给她。三人围拢过去,目光聚焦在那枚编号上。与此同时,地下的黑液再次涌动,这次从中浮出一块硬物——半张民国身份证残片,材质竟是某种合成树脂,边缘整齐如切割,绝非自然破损。
编号尾数赫然是:tJ-0001。
“第一个实验体。”陈清雪声音冷得像冰,“不是死者,是活体容器。”
“而且还没死。”冉光荣补了一句,“不然不会现在才显影。”
话音刚落,刘淑雅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跪倒在地。她左脸酒窝裂口扩大,黑毛蛊虫再度钻出半截,却被体内一股力量强行压制。判官笔虚影剧烈震颤,笔尖指向鼎影核心。
“它在等。”她艰难吐字,“等月缺之时……开启共鸣。”
“所以庹亿帆选农历初一停手?”彭涵汐猛地醒悟,“不是忌惮,是在蓄力!月缺之夜才是真正的启动节点!”
陈清雪立刻调出手表中的农历日历,眼神一凛:“还有三天。”
冉光荣站起身,拍了拍长衫上的灰。他没再说话,而是将三枚乾隆通宝重新握回左手,指节捏得发白。耳后疤痕隐隐作痛,但他只是笑了笑,像街头赌摊上押完最后一注的混混。
“行啊,人家搞量子纠缠式风水局,咱们也不能太落后。”他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小包东西——是超市打折送的彩虹糖,包装上印着“童年回忆”。
他撕开糖纸,把七颗彩色糖果摆在地上,围着那滩黑液排成北斗形状。
“科学解释不了的事,就得靠玄学反制。”他说着,把一颗红色糖果按进地面,“毕竟,谁还没点童年滤镜呢?”
糖果刚落,黑液竟微微退缩。光幕中的胚胎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彭涵汐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一句话:“当时间成为祭品,香火即是程序。”
她没说出口,只是默默摘下眼镜,用旗袍袖口擦了擦镜片。再戴上时,眼中多了一丝决意。
陈清雪则缓缓拔出开山刀,刀身映出鼎影一角。她发现胚胎睁开的眼睛里,瞳孔形状竟与自己的竖瞳极为相似。
刘淑雅扶墙站起,嘴角溢血,却露出一丝诡异微笑:“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不是在阻止仪式?”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们本来就是仪式的一部分。”
地宫深处,黑液停止流动。
鼎影渐渐模糊。
唯有那胚胎眼角的疤痕,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红光。
陈清雪的刀尖垂下,一滴血顺着刃缘滑落。
砸在彩虹糖上,糖衣裂开,露出内芯漆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