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流重新有了声音,像沉睡的巨兽缓缓吐出浊气。地宫深处那三百六十盏幽绿灯火静静燃烧,每一具蜡尸胸口的芯片都在跳动编号——从 tJ-0425 到 tJ-0001,仿佛一部倒计时的死亡日历。
冉光荣耳后血痕未干,贴着的芯片碎片边缘已泛出焦黑。他靠着哭丧棒支撑身体,嘴唇微颤,却不再吹奏。笛音虽止,余波仍在石壁间游走,如同无形蛛丝缠绕四壁,轻轻一震,便激起层层反光。
陈清雪单膝跪地,左手仍扣着刘淑雅的手腕,掌心血迹半凝。她没看通道尽头的蜡尸军团,而是仰头盯着穹顶——那里原本刻满《道德经》文字的位置,如今只剩下斑驳凹痕。可就在刚才那一瞬,她分明看见水流纹路中闪过一道电流般的蓝光,转瞬即逝。
“不是幻觉。”她低声道,声音压得极稳,“信号有残留。”
彭涵汐正翻动子母封魂袋中最薄的一页残卷,纸面泛黄,边角虫蛀严重,但墨迹清晰,标题是《声律考·民国二十三年手录》。她指尖轻抚一行小字:“次声波可穿岩透土,若频率契合地脉共振点……引山崩于无声。”
“所以‘镇魂音’不是咒术?”她喃喃,“是钥匙。”
话音落下的刹那,石壁突然泛起涟漪。不是光影晃动,而是整面岩石如镜面般映出影像——一座巨大厂房内部,钢架林立,中央控制台闪烁红灯,铭牌上写着:津能-7号反应堆。
镜头拉近,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主控屏前,袖扣闪着银光,象牙烟嘴夹在指间。他没有转身,但所有人都认得出那轮廓。
庹亿帆。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每一下都伴随着低频嗡鸣,透过哭丧棒残存的共鸣传入地宫,震得花生米微微跳动。
“他在用核电站当放大器。”彭涵汐猛地抬头,“把《破煞令》的音波转化成地质冲击波!”
冉光荣咧了咧嘴,嘴角还沾着血沫,却笑得像个赌赢了的混混:“好家伙,风水局玩出了5G基站的味道。”
他抬手抹了把脸,顺势将最后三粒花生米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又吐出来,按进耳后伤口。豆子吸饱了血,竟泛出暗红光泽,像是活了过来。
“我这耳朵现在是调频收音机。”他说着,闭上眼,“来,导个航。”
陈清雪没动,只是将开山刀横放在腿上,刀身反射着头顶浮雕的微光。她双眼始终未闭,瞳孔深处竖纹微闪,像雷达扫描般捕捉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波动。
“信号源不止一个。”她忽然开口,“主路径来自核电站,但还有七条支流……沿着地下管网扩散,最终汇聚到海河七个节点。”
“金水河阵眼。”彭涵汐呼吸一滞,“他把整个城市变成了共鸣腔。”
空气骤然沉重。这不是单纯的灵异事件,而是一场以现代基建为骨架、古老音律为神经的系统性重构。玄学被编码成了工程图纸,亡魂成了待激活的数据包。
刘淑雅靠在石柱边,六边形瞳孔缓缓收缩。她感觉体内有无数细针在游走,那是丙字舱蛊虫残余意识在挣扎。但她没喊疼,反而抬起手,在空中虚划。
判官笔虚影浮现,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
resonance
众人一怔。
“我爷爷……留下的。”她嗓音沙哑,“他说有些真理,藏在洋文里。”
彭涵汐盯着那英文词,忽然翻到《声律考》最后一页,撕下边角批注纸条,铺在地上。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圆规和直尺,开始画图——声波频率轴、磁场强度线、命格波动曲线,三者交汇成三角模型。
“如果……河图洛书的本质是数学密码呢?”她一边写一边说,“庹亿帆把它们编译成低频信号,通过地质层传播,精准引爆特定命格人群的气血爆冲,从而唤醒亡魂?”
“就像wi-Fi连热点?”冉光荣挑眉。
“更像蓝牙配对。”陈清雪冷冷接了一句,“只认绑定设备。”
彭涵汐点头:“每一次大规模灵异爆发,都是他在做压力测试。南京大爆炸那次……不是意外,是第一次成功唤醒李自成亡魂的能量回冲。”
她指着计算稿上一组数据:“1943年地震波谱,和《破煞令》第三段音阶吻合度高达98.7%。差别那1.3%,是因为当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形天线’。”
“黎波就是试验品之一。”陈清雪握紧刀柄,“tJ-0426,不只是警徽编号,是实验序列。”
沉默蔓延开来。他们终于看清这张网的全貌——百年替命名单,科技伪装玄术,国家能源系统沦为法阵载体。这不是复仇,是颠覆。
冉光荣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抖,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你说他聪明吧,确实离谱。可你说他蠢吧……”他抬手拍了拍耳后的花生米,“忘了最老的土办法,也能干扰信号。”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哭丧棒抵至唇边。
这一次,没吹《破煞令》,也没奏《安魂引》。他哼起一段荒腔走板的小调,津门街头卖糖葫芦的老头常唱的那种,调子滑稽,词儿胡诌:
“糖墩儿甜哟,酸梅汤凉,鬼差排队等报销啊~”
彭涵汐差点呛住:“你干嘛?”
“降维打击。”他眨眨眼,“再高科技的系统,也扛不住魔性洗脑神曲。”
音波荡开,带着一股市井气息,撞上石壁。奇异的是,那反光影像竟剧烈抖动起来,庹亿帆的身影扭曲了一瞬,像是视频卡顿。
“有效!”刘淑雅低呼。
陈清雪眯起眼,竖瞳锁定穹顶浮雕。她发现每当这段“糖葫芦神曲”响起,水流纹路中的电路图就会出现短暂紊乱,尤其集中在第八章“上善若水”的刻痕区域。
“这里……是总开关。”她说着,猛然抬手,将开山刀掷出!
刀身旋转飞出,在空中划出银弧,精准劈中浮雕中心一点。
“铛!”
一声脆响,整座地宫猛然一震。所有蜡尸同时眨了一下眼,芯片光芒齐齐熄灭半秒,随即恢复。
但就在那半秒之间,彭涵汐捕捉到了异常。
她在残卷边缘快速演算,突然停笔:“每次爆发都避开农历初一……为什么?”
没人回答。
可答案似乎已经浮出水面——某种力量,在月缺之时拥有压制之力。而这种力量,或许正藏在那个始终沉默的地宫佛龛之中。
冉光荣缓缓放下哭丧棒,嘴角渗血,却还在笑:“行了,情报拿够了。接下来……该我们组队反推副本了。”
彭涵汐收起残卷,指尖残留墨迹与焦痕交织。她望向通道深处,低声问:“那现在怎么办?去核电站?”
“先回岸上。”陈清雪拔出开山刀,刀锋朝下,滴落一滴血,在地面砸出轻微“嗤”声,“我们需要一台能接入市政管网系统的终端。”
刘淑雅扶墙站起,左脸酒窝裂口未愈,血丝蜿蜒如蛛网。她忽然伸手,从太平间管理员制服内袋摸出一张门禁卡,塑料表面印着“仁和医院后勤部”。
“我那儿有台老式调度电脑。”她说,“还能连内网。”
冉光荣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靠谱。”
三人准备动身,唯有彭涵汐 linger 在原地。她摘下玳瑁眼镜,用旗袍袖口擦了擦镜片,再戴上时,眼中映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动摇。
她想起了父亲笔记末页那句潦草批注:“若见月缺夜现僧影,速毁残卷,勿念因果。”
可她没毁。
她一直留着。
因为她想知道,那场跨越百年的香火债,到底是谁欠了谁。
队伍开始撤离,脚步踏过青石地面,回声渐远。地宫重归寂静,唯有穹顶浮雕上的水流纹路,悄然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蓝光。
像电流苏醒前的最后一道预兆。
而在津能-7号反应堆控制室内,庹亿帆忽然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
他缓缓转头,望向监控屏幕角落——本应漆黑的摄像头画面里,竟映出一抹不合时宜的红色。
那是半截燃尽的爆珠香烟,烟头尚未熄灭。
他眯起眼,轻笑一声,象牙烟嘴在掌心轻轻转动。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