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波的手指停在半空,离那青铜门环尚有半寸距离。一滴黑液从门缝渗出,落在悬浮的花生米上,米粒瞬间碳化,星图崩解,碎成灰烬飘散。潭水微颤,仿佛刚才那一瞬的秩序只是幻觉。
冉光荣眯眼看着崩塌的星图残渣,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搓得发烫。他没再撒米,也没再画符。这一次,符纸烧了,米粒化了,连哭丧棒上的《奇门遁甲》书页边缘都焦黑卷曲,像被无形之火舔过。
“吃符的不是鬼。”他低声道,“是时间。”
陈清雪站在潭边,刑天斧横在胸前,斧刃内侧的纹路仍在搏动,但节奏紊乱,像被什么干扰了心跳。她没说话,只是把一枚爆珠烟咬在齿间,没点燃。烟身被咬出浅浅牙印,像某种克制的宣言。
暗河的水位在涨。每过一刻钟,便无声无息地漫上一尺。起初只是没过脚踝,如今已逼近膝盖。水流依旧平静,可那平静底下藏着催命的倒计时。
彭涵汐靠在岩壁边,玳瑁眼镜滑到鼻尖,她没去扶。子母封魂袋从腋下抽出,轻轻打开,一道暗红罗盘缓缓升起,盘面刻着扭曲的河图纹路,指针颤动不止。
“不是空间错位。”她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是时间褶皱。1993年的门,连着2023年的我们——但它不是单向的。”
黎波终于收回手,低头看着掌心那半枚烧焦的警徽碎片。编号0723,和枪身上的黄页编号一模一样。他忽然笑了下,笑得干涩:“我当年进山前,把警徽塞进岩缝,以为是标记。现在看,更像是……签名。”
“生死书。”冉光荣接过话头,目光落在那张泛黄便签上,“李参谋说‘门后不是路,是债’,可债得有人签字才成立。你签了,三十年前。”
黎波没反驳。他伸手去拿便签,指尖刚触到纸面,字迹突然模糊,像被水浸过。他皱眉,再看,背面那行小篆又清晰了些,却依旧难以辨认。
“每次读,都会丢一段记忆。”彭涵汐提醒,“你忘过什么?”
黎波沉默片刻:“昨天早上喝的豆浆,记不清是甜的还是咸的了。”
陈清雪瞳孔微缩。她抬手,从枪套里取出一枚空弹壳,轻轻一磕,壳底朝上。她将刑天斧往地上一杵,斧刃轻震,那股从石缝里吸进的黑烟竟从斧背缓缓渗出,如雾般缠绕弹壳,最终被封入其中。
“用这个当锚。”她说,“每读一个字,就把弹壳嵌进地里。你丢的记忆,我们替你记着。”
黎波点头,咬破指尖,在掌心划了一道。血珠滚落,他用痛感逼自己清醒。然后,他再次看向便签背面。
“罗布泊……青铜鼎……”他逐字念出,声音低哑,“引动时间褶皱,容器编号0723,启动倒计时……任务完成,代价由津刑0723承担。”
每念一句,他眼神就黯淡一分。念到“代价由津刑0723承担”时,他忽然怔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彻底忘了什么。
陈清雪立刻将弹壳嵌入湿泥。弹壳入地刹那,表面浮现出一道微光,勾勒出数字轮廓——2035.11.11。
“这不是日期。”冉光荣盯着那光纹,“是倒计时终点。”
彭涵汐突然咳了一声,血珠从唇角滑落,滴在岩面。血未散,反而迅速凝成一个奇特图案——四角对称,中央有眼,正是良渚神徽。
她没擦,只是将罗盘按进胸口,精血顺着指尖流入盘心。锁阳蛊在她体内微微震颤,那是延缓衰老的代价开始反噬。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可罗盘指针终于稳住,指向西北。
“良渚。”她喘了口气,“遗址地下三百米,有同频共振点。那里……有另一个门。”
“怎么去?”刘淑雅问,左脸酒窝微微抽搐。纸钱蛊虫在她皮下蠕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开不了门,就造一条路。”冉光荣从乾坤袋里抽出哭丧棒,咔的一声,将棒身拆开。内里藏着一叠泛黄书页,正是《奇门遁甲》总纲。他将书页撕下三张,混着最后一把花生米,点燃。
火焰幽蓝,灰烬升腾,却不落地,反而在空中缓缓旋转,形成一道拱门轮廓。
“时空灰烬。”他说,“用记忆当引子,烧书页,烧米,烧命——都能开条缝。”
刘淑雅没犹豫,咬破舌尖,将纸钱蛊虫从指尖逼出。虫身微颤,随即钻入罗盘中心。她闭眼,七日记忆如潮水退去——她忘了太平间第三具尸体的脸,忘了昨夜吃的饭,忘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罗盘嗡鸣,指针狂转,最终与灰烬拱门共鸣。
彭涵汐站起身,踉跄两步,扑向暗河上游一处裂口。水正从那里汹涌灌入,若不堵住,不出两小时,整个潭区将被淹没。她将身体卡进岩缝,背抵激流,双手死死抱住两侧石壁。
“快!”她喊,“我撑不了太久!”
冉光荣将最后一片书页投入火中,灰烬拱门骤然明亮。门缝处的青铜门依旧紧闭,可灰烬门却缓缓开启,门内光影扭曲,隐约可见一片泥泞遗址,竹棚林立,探方纵横。
陈清雪将最后一枚弹壳嵌入地面,光纹连成一线,直指灰烬门。她抬头看黎波:“你还记得2035年吗?”
黎波摇头。他连昨天的豆浆都忘了。
可当他望向那扇灰烬门时,心脏猛地一抽。门内闪过几个背影——穿现代工装的考古队员,手持测绘仪,其中一人胸前别着“良渚遗址项目组”徽章。那人侧脸,竟与他自己有七分相似。
“那是……未来的我?”他喃喃。
“不。”刘淑雅突然开口,声音沙哑,“那是你没死成的版本。”
彭涵汐在岩缝中咳出一大口血,血珠落地,再次凝成良渚神徽。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可她没松手。水位上涨的速度终于减缓。
冉光荣一脚踏入灰烬门,回头看了眼众人:“良渚的门,未必比这扇好开。但既然债是三十年前签的,就得去还。”
陈清雪紧随其后,刑天斧横在身前,斧刃最后一次嗡鸣,像是在告别什么。
刘淑雅最后一个踏入。她经过彭涵汐身边时,轻轻说了句:“谢谢。”
彭涵汐没回头,只抬起手,做了个“走”的手势。
灰烬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可就在门缝即将消失的刹那,黎波突然停下。
他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掌纹——那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极小的字,像是用血写进去的:
“2035.11.11,津刑0723,履约。”
他抬头,想说什么。
陈清雪却突然抬手,将爆珠烟塞进他嘴里。
“别问。”她说,“问就是疼。”
黎波没再说话。他咬着烟,跟着她走入灰烬门。
门彻底关闭。
彭涵汐靠在岩缝中,听着水流声渐渐平稳。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尖血迹未干。她忽然笑了,笑得像解脱。
“爸……”她轻声说,“我找到路了。”
她抬起手,最后一次校准罗盘。指针稳稳指向良渚。
然后,她松开了手。
身体顺着岩缝滑下,半边浸入冰冷的水中。她没再动。
暗河恢复了平静。
灰烬门消失的地方,岩壁上残留着一道焦痕,形状像是一本打开的书。书页上,隐约可见一行小字:
“生死有簿,时间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