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的龙卷水柱没有倒下,反而越拔越高,像一根贯穿天地的青铜巨柱。夜叉被钉在中央,四肢扭曲成非人的角度,额心铜钱不断再生又不断崩裂,每一次都吐出半截电文残片,在空中飘荡如灰蝶。陈清雪的弹壳上那个篆书“罗”字还在发烫,指尖一碰便有电流窜入骨髓。
就在这时,水柱顶端突然裂开一道环形缝隙。
不是撕裂,而是缓缓旋转着打开,如同某种远古仪器的启动程序。一圈圈波纹自中心扩散,映出的不再是江水倒影,而是一片深蓝——那蓝太纯粹了,深不见底,带着磁极般的引力,仿佛能吸走灵魂。
“百慕大。”冉光荣低语,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在他掌心微微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遥远频率。
话音未落,整根水柱猛然抽缩,随即反向膨胀,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顶部传来。脚下的土地开始塌陷,草皮、碎石、连同夜叉残躯都被卷入漩涡。刘淑雅尖叫都没来得及出口,整个人就被扯离地面,像一片落叶投入风暴眼。
他们坠了进去。
不是自由落体,而是被无数层叠交错的时间流裹挟着下坠。每一滴水都是一段记忆碎片,撞上皮肤的瞬间便强行灌入一段不属于他们的过往。
有人看见日军军医剖开孕妇腹部,取出嵌满铜钱的胎儿;有人目睹明代锦衣卫将活人塞进陶瓮,封口时念的是《洛书》逆咒;还有人听见民国电报机咔嗒作响,传出的却是现代卫星定位坐标。这些画面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切片,被某种力量压缩成了液态时空。
刘淑雅最先失控。
她伸手抓住一缕水流,却抓出了彭涵汐年轻时的照片——穿着旗袍,站在一座西式建筑前,身边站着个穿民国警服的男人。她脱口而出:“妈?你怎么在这儿?”声音里竟带着哭腔。
彭涵汐猛地回头,眼中闪过惊愕,但没时间解释。她一把拽住刘淑雅手腕,却发现她的指尖已经完全银化,血液正顺着小臂向上蔓延,渗入颈动脉。
“蛊虫在追溯血脉关联者。”彭涵汐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喷在自己袖口的星象图上。图案骤然亮起北斗七星,光芒扫过周围水流,那些侵入意识的记忆碎片如玻璃般碎裂。
可刚稳住身形,前方又浮现出一面“水镜”。
镜中是他们自己——却又不是。
冉光荣身穿明代道袍,手持哭丧棒立于万人葬仪中央,脚下堆满无头尸首;陈清雪赤足踏血,刑天斧劈开金殿大门,里面跪着一个戴冕旒的背影;彭涵汐则站在火堆前,亲手焚烧一卷泛黄古籍,火光映出她眼角的泪痕。
“别看!”冉光荣吼了一声,迅速将耳后疤痕的黑血抹在眼皮上。视野顿时清明——那根本不是镜子,而是七十二具“记忆幽灵”编织的诱饵阵,专挑人心最深处的执念显形,诱你放弃现世身份,融入这乱流成为新的历史残渣。
他冷笑一声,抽出哭丧棒狠狠插入水流。
棍身触水刹那,夜叉临死前残留的怨念顺着金属传导而出,化作黑雾弥漫四周。那些“镜像”果然被吸引,纷纷转头扑向黑雾,彼此撕咬吞噬,仿佛饿极的野狗争食腐肉。
“它们怕真正的怨气。”冉光荣低声道,“那就用敌人的残渣喂饱陷阱。”
趁着幻象自毁的空档,陈清雪已划破手掌,鲜血融入水流。她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瞳孔已成竖线,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记忆洪流,直视水柱核心。
她看到了。
在所有支流交汇处,有一股异常稳定的暗流,颜色偏灰,流动节奏呈三短两长——正是民国电讯局的紧急编码。这股流不属于任何已知历史节点,而是人为制造的“信号通道”,通往某个被刻意隐藏的坐标。
“那边。”她指向右上方一条几乎透明的支流,“它在回应‘罗’字。”
彭涵汐立刻掏出锁阳蛊唾液,滴在指尖试探。其他六条支流毫无反应,唯有那条灰流轻轻波动,像是接收到某种唤醒指令。
“是夜航船的主控频段。”她说,“但它为什么指向南京?”
没人回答。
因为刘淑雅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她双目翻白,嘴里喃喃念着几个字:“金井……瓮中有人叫爸爸……”
声音很轻,却让彭涵汐浑身一震。
她低头看向自己旗袍内衬——那里缝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正是刚才刘淑雅看到的那一张。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明孝陵·丙寅年·金井测位图附录。
她一直以为这只是父亲留下的风水勘测记录。
现在她明白了。
那不是测量图,是封印坐标。
“我们得去南京。”她声音发紧,“但他们不会让我们顺利抵达。”
仿佛应验她的话,整条水柱突然剧烈震荡。七道支流开始加速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螺旋迷宫。每转一圈,就有新的记忆碎片喷涌而出——1943年天津租界的霓虹灯牌、郑和宝船上的龙骨铭文、罗布泊核试场的倒计时面板……全都逼真得让人想伸手触摸。
可谁都知道,一旦碰了,就会被永远困在那段历史里。
“选错就散了。”冉光荣蹲下身,从乾坤袋里抓出一把花生米。这次他没用《奇门遁甲》包,而是蘸了刘淑雅颈侧渗出的银血。
花生米撒出的瞬间,异变发生。
其余六条支流中的水流立刻变得浑浊,仿佛排斥这种血液。唯有那条指向南京的支流,不仅没有排斥,反而将花生米轻轻托起,逆流悬浮,最终排列成一个完整的“艮”字。
“山为止。”冉光荣冷笑,“止于陵墓之下。”
陈清雪点头,抬手将弹壳上那个篆书“罗”字刮了下来。铜屑落入各支流,唯独南京方向的水流将其卷入深处,片刻后,竟反射出一点微弱金光。
“确认了。”她说,“那是活的坐标。”
话音刚落,水柱底部轰然闭合,像是被人从下面关上了闸门。所有人被彻底推入上层乱流,朝着七条支流的入口急速滑去。
彭涵汐死死攥住公文包,里面子母封魂袋嗡嗡作响,似乎也在恐惧即将到来的选择。
冉光荣一把抓住陈清雪的手腕:“你带路,我断后。”
陈清雪没说话,只是将开山刀插进水流,借力一蹬,率先冲向那条灰流。彭涵汐紧随其后,拖着昏迷的刘淑雅。冉光荣最后一个跃出,临跳前回头看了一眼。
水柱尽头,夜叉残躯早已消失,但那枚不断再生的铜钱却悬停在虚空,纹路与庹亿帆的龙洋袖扣一模一样。它缓缓转动,发出极其细微的电讯声:
三短,两长,三短。
紧急编码仍在发送。
他知道,这不是终点。
这是导航。
当最后一人没入灰流,整根水柱轰然坍塌,江面恢复平静,仿佛从未有过异象。只有岸边几粒花生米静静躺在湿泥中,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青铜绿锈。
而在那条通往未知的时空支流深处,刘淑雅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她颈间的银血停止蔓延,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极细的金线,自锁骨处悄然浮现,顺着血管向上攀爬,直逼咽喉。
彭涵汐低头时,恰好看到那一瞬的光泽。
她瞳孔微缩。
那种金色,她在父亲的《河图残卷》夹页里见过一次——标注为“蛰龙睡功·血脉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