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炸开的刹那,风向陡转。那夜叉破水而出的躯体尚未站稳,刘淑雅指尖悬着的最后一滴血便在空中凝住,像被无形之手掐住了咽喉。紧接着,她心口血玉轰然爆裂,碎片如针,刺入肺腑,银白色的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荒草间洇出一圈圈泛着冷光的纹路。
她没喊疼,只是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从内部咬住了气管。
夜叉额间的铜钱早已崩裂,可裂口处并未流出鲜血,反而缓缓凸起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残片——半截电报机齿轮嵌在皮骨之间,正以某种规律缓缓转动。咔、咔、咔,每响一声,齿轮便吐出一张泛黄纸条,上面赫然印着“津刑0723”,字迹清晰如新。
而每吐出一张,刘淑雅耳后的蛊虫纹路就蔓延一分,像是有人在用她的神经当电线,远程操控这具躯壳。
“它在发报。”冉光荣低声道,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翻了个面,耳后疤痕渗出一缕黑血,“不是魂,是信号。”
话音未落,他已扯下刺绣马甲内衬,撕下两页《奇门遁甲》,纸面“惊门”二字墨迹未干,迅速裹住刘淑雅双耳。纸页贴肤瞬间,墨汁如活物般渗入耳廓,蛊虫的躁动戛然而止。
陈清雪没等命令,开山刀鞘已砸向夜叉膝窝。一声闷响,夜叉跪地,江水溅起三尺高。她顺手摘下别在领口的爆珠香烟,咬破滤嘴,狠狠掷向那齿轮残片。
烟草灰烬触铁即燃,幽蓝火焰腾起,映出纸条背面残影:“……七十二具尸,皆纳魂于波,待罗刹启钥……”
火焰跳动间,陈清雪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圆形,而是竖线,如野兽般冷冽。她看见了署名缩写:t.Y.F. 三个字母在火中扭曲,像被人用指甲刻上去的。
彭涵汐站在三步之外,公文包悄然打开,子母封魂袋口微张。她没看火,而是盯着夜叉额心齿轮的转动频率——三短两长,再三短,分明是民国电讯局的紧急编码节奏。
“它不是黎波。”她低声说,“它是‘波’的容器。”
冉光荣没接话,而是从乾坤袋里抓出一把花生米,随手一撒。本该按《连山易》六爻方位落定,可那些花生米刚触地,就被夜叉脚边涌出的黑气卷起,瞬间碾成粉末。
“阵法被反向解析了。”他冷笑一声,舌尖一卷,将三枚乾隆通宝咬碎,铜屑混着血沫喷向空中。血铜相激,粉末竟在风中凝成六爻卦象,阳爻三,阴爻三,卦名未显,却已有山势压顶之感。
彭涵汐立刻抽出《河图残卷》,以指尖血润开残页,将卦象投影于江面。水如镜,倒影中,卦象化作一座巨山,山根深扎水底,山巅直指夜叉眉心。
“山锁阴海!”她低喝。
江水轰然倒卷,一道龙卷水柱自江心冲天而起,贯穿夜叉双肩,将其悬于半空。水柱螺旋上升,表面浮现出极淡的德文军衔标记——“oberst”,上校。那字样若隐若现,缠绕在水纹之中,像是被什么记忆强行烙印进去的。
冉光荣盯着水柱倒影,眉头一跳。夜叉背后,竟浮现出幻象:黎波穿着二战时期的德式军装,正与一名纳粹军官举杯相碰。军装纽扣的样式,竟与黎波家中老相册里那张全家福上的父亲制服一模一样。
“不是他。”冉光荣喃喃,“是他们。”
陈清雪却没看幻象,她摘下警服内衬,露出那件太极刺绣高领衫。她将衣角浸入龙卷水柱外围,取回一滴带符文的水,轻轻滴在夜叉额心的齿轮残片上。
水珠滚落,残片竟未熔也未毁,反而微微震颤,像是被某种中和之力安抚。
彭涵汐立刻凑近,从袖中取出一小瓶琥珀色液体——锁阳蛊的唾液。她以指尖蘸取,轻轻抹在残片表面。齿轮缓缓转动,最后一行电文浮现:
“目标代号‘波’,魂植完成,等待‘罗刹’唤醒。”
字迹清晰,末尾“罗刹”二字用篆书写就,笔锋凌厉,收尾处带钩,如刀刻斧凿。
彭涵汐指尖一颤。
她见过这字。
二十年前,父亲的《河图残卷》手稿末页,也有同样的“罗刹”二字。那时她还不懂,只觉得那笔迹阴冷得不像人写出来的。
现在她懂了。
那是诅咒的签名。
电文显毕,齿轮残片开始溶解,锈屑如雪般飘落江面。最后一片沉入水中时,冉光荣眼疾手快,指尖一夹,捞起一枚锈蚀的纳粹铁十字勋章,默默塞进乾坤袋。
没人看见。
陈清雪却注意到,他收袋时,三枚乾隆通宝在袋口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什么。
“‘波’不是人名。”她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江风,“是‘波动’。魂波,信号波,血波。”
彭涵汐点头:“魂植完成……说明黎波的意识早就被替换了。他不是容器,是载体。真正的黎波,可能二十年前就死了。”
冉光荣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张未被风吹走的电报纸条。他用花生米蘸着夜叉渗出的黑血,在纸背画了个“艮”字,血迹刚落,纸条边缘竟开始自燃,火苗呈幽绿色,烧到“津刑0723”时,突然熄灭。
“这不是编号。”他低声道,“是坐标。‘津’是起点,‘刑’是刑杀之地,‘0723’是时间——七月二十三,甲子年。”
“就是今晚。”陈清雪抬头看天,月亮已被云层吞去大半,“夜航船要截天灵盖。”
彭涵汐忽然抬手,指向龙卷水柱顶端。夜叉虽被贯穿,却未断气,反而在水柱中缓缓抬头,额心残片虽毁,可皮肉之下,竟又浮现出一枚铜钱轮廓,正一点点顶破皮肤。
“它在再生。”她声音发紧。
冉光荣冷笑:“不是再生,是重置。”
他猛地将哭丧棒插入地面,三枚乾隆通宝飞出,嵌在夜叉四周,形成三角镇压阵。他左手捏住耳后疤痕,用力一抠,黑血顺着指尖流下,在阵眼处画出一道符。
“《连山易》第三变——血祭艮山,借命封魂!”
地面震动,三枚铜钱同时炸裂,化作铜雾,缠绕上龙卷水柱。水柱骤然收缩,将夜叉挤压得骨骼作响。可就在阵法即将合拢之际,夜叉背后幻象再变——不再是黎波与纳粹军官碰杯,而是一间地下实验室,墙上挂满人体标本,中央手术台上,一名孕妇腹部隆起,皮下嵌着七十二枚铜钱,排列成河图之形。
孕妇的脸,赫然是庹亿帆的母亲。
“魂植……从她开始。”彭涵汐喃喃。
陈清雪瞳孔再次收缩,竖瞳未散。她看见电报机残片最后溶解的瞬间,江面倒影中,夜叉背后的实验室墙上,挂着一块铭牌:
“project: Luoshan hai Shi – phase I”
罗刹海市,第一阶段。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夜航船对这部残卷有集体癔症了。
因为他们就是从那本书里爬出来的。
“罗刹不是组织。”她低声说,“是实验代号。”
冉光荣没说话,只是将最后一把花生米撒向夜叉头顶。这一次,花生米稳稳落在卦位,形成完整的“山”卦。阵法终于闭合,龙卷水柱轰然压缩,夜叉发出无声嘶吼,额心铜钱彻底嵌入皮骨,再无法挣脱。
可就在众人以为压制成功时,刘淑雅突然抬头。
她的眼白已开始泛银,指尖的血液完全银化,正顺着小臂向上蔓延。
“它……还在发报。”她声音嘶哑,“用我的血。”
彭涵汐立刻翻开子母封魂袋,想用怨灵干扰信号,可袋中怨灵竟在颤抖,像是遇到了天敌。
冉光荣猛然看向夜叉额心——那枚铜钱的纹路,竟与他乾坤袋中那枚民国龙洋银币一模一样。
“庹亿帆。”他咬牙,“他早就在了。”
陈清雪抬起手,指尖轻触夜叉额心铜钱。冰冷,但有脉动,像在跳。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枪套里抽出配枪,卸下弹匣,取出一枚子弹。她用指甲在弹壳上快速刻下“3270hxNt”——那是“津刑0723”的逆写。
弹壳靠近铜钱的瞬间,铜钱突然剧烈震动,发出短促的电讯声。
三短,两长,三短。
紧急编码。
“它在回应。”陈清雪眯起眼,“它在等这个。”
彭涵汐盯着弹壳上的字,突然脱口而出:“这不是逆写……是民国电码转译。‘3270hxNt’对应的是——”
话未说完,刘淑雅猛然喷出一口银血,溅在弹壳上。
血滴滚落,正好覆盖在“t”字上。
弹壳上的字迹开始融化,银血顺着刻痕流淌,最终凝成一个篆书——
“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