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倒映的钟楼轮廓尚未散去,津门老火车站的信号塔虚影如锈蚀的铁钉扎进夜色。那枚浮在水面的乾隆通宝仍在旋转,表盘倒影的指针又逆跳了一秒——23:43。
陈清雪的刑天斧突然剧烈震颤,像是被某种古老频率唤醒。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的滩涂猛然塌陷,不是泥沙下陷,而是时间本身在崩解。
天地翻转。
风里带着煤渣与焦肉的气味,铁轨在脚下延伸,弯道处枕木焦黑,远处蒸汽机车头歪斜地卡在河沟,火焰舔舐着夜空。火光中,穿着日军制服的人影来回奔走,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手中的火铳不时开火,子弹落地却化作一道道血红符文,缓缓向中心聚拢。
“胶济铁路……1943年。”冉光荣咬破舌尖,将含在口中的乾隆通宝吐出,铜钱落地未沉,反而贴着地面滑行三寸,停在一道裂缝前。他蹲下身,指尖轻触铜钱边缘——上面凝了一层薄霜,像是刚从冰窖取出。
刘淑雅的身影半透明地浮在他身后,像一段未加载完全的数据。她的左耳蛊纹正不断渗出黑血,血珠悬在空中,不落地,也不蒸发,仿佛时间在这里打了结。
“每三秒……爆炸会重来一次。”她声音断续,像是从收音机杂音里挤出来的,“我们被困在循环里了。”
话音未落,火光冲天,热浪扑面。
可就在爆炸最盛的刹那,陈清雪猛然挥斧,刃口斩向火团中心。一声金石交鸣,火星四溅,竟如刀劈水面,硬生生将火浪劈开一道静止的裂隙。时间,定住了。
火焰凝滞,烟尘悬空,连飞溅的枕木碎片都停在半途。
“十二秒。”陈清雪喘息,额角渗出血丝,“我只能定住十二秒。”
冉光荣立刻抓出一把花生米,用《奇门遁甲》残页裹着,迅速在掌心布出“天心位”。他咬破手指,血滴在米上,花生米瞬间结冰,凝成一面半透明的盾牌。冰盾映出火铳射击的轨迹——那些“子弹”根本不是弹头,而是裹着血咒的青铜齿轮,射入地面后便开始自转,七道符文即将闭合,形成一个倒五芒星阵。
“拘魂七绝阵。”冉光荣冷笑,“拿活人当阵眼,死后魂魄还要被炼成风水傀儡。”
他抬手将冰盾掷向最近一名“日军”,盾面反射出那人脖颈后的皮肤——皮下有金属光泽的齿轮缓缓转动,脊椎处嵌着一枚刻有“千面罗刹”字样的青铜片。
“不是人,是尸偶。”
刘淑雅的残影飘近,伸手触碰其中一具尸体。指尖刚碰到衣领,左耳蛊纹猛地炸开,剧痛让她蜷缩在地。她看见了——那具尸偶的后颈,浮现出与她脸上酒窝位置一致的蜘蛛状血纹,纹路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墨绿色的液体,像极了彭涵汐旗袍上的星象图。
“我的血脉……和他们有关?”她喃喃,声音发颤。
“不止是有关。”冉光荣盯着冰盾上浮现的虚影,“是同源。你们都是‘夜航船’在不同时代埋下的种子。”
冰盾突然发出裂响,一道细纹从中心蔓延。就在这瞬间,盾面反光中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夜雨中的道观,飞檐翘角,门匾上“长春观”三字已被苔藓覆盖。观内星象台高耸,台上两人对坐,一人着明黄道袍,一人披羽衣,手持拂尘。他们的对话无声,但唇形清晰可辨:
“天机不可泄,然劫数已动,唯有以血补天。”
“建文帝……和张三丰?”冉光荣瞳孔一缩。
冰盾碎裂,一片残冰刺入他手背。血滴落地,竟不渗入焦土,反而浮空凝聚,勾勒出一组星图——北斗偏移,紫微暗陷,七政俱乱。
“这是……长春观地脉的星轨标记。”他抹了把血,将星图拓在袖口,“他们用建文帝的命格布阵,张三丰的道法镇魂,可最后,阵眼被人动了手脚。”
陈清雪的竖瞳开始渗血,视野中现实与幻象交错。她看见铁轨化作一条青铜巨龙,盘踞在胶济线上,龙眼处正是爆炸中心。站台扭曲成坟场,墓碑林立,每一块都刻着黎波的名字。
“时间要重启了。”她咬破下唇,血抹在瞳上,强行激活血脉压制反噬。视野骤然清明。
她蹲下身,竖瞳穿透三层时空叠影——
第一层,是1943年的爆炸现场;
第二层,是现代津门地铁施工图,隧道穿行于地下三层;
第三层,是某种介于虚实之间的“锚定层”,铁轨下方,嵌着一枚金属徽章。
她伸手,指尖穿过时空,触到了那枚徽章。
现代制式的警徽,编号与黎波枪套上的完全一致。徽面裂痕,恰好与他腰间那块胎记形状吻合。
“他的魂魄……早在1943年就被锚定了。”陈清雪声音低沉,“不是现在出事,是八十年前,就已经被选中了。”
刘淑雅的残影飘到她身旁,伸手想碰那枚徽章,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她的左耳再次流出黑血,血珠在空中凝成三个字:
别信钟。
“彭姐留下的字……不是警告时间,是警告‘钟’本身。”冉光荣忽然抬头,看向远处信号塔。
那座塔本不该存在——1943年的胶济铁路,没有这么现代化的钟楼。可它就矗立在那里,钟面停在23:45,分针与秒针重叠,像一把插进时间心脏的刀。
“有人在用钟控局。”冉光荣冷笑,“把时间切成片,让人在循环里打转,等阵法自成。”
陈清雪猛然起身,刑天斧横扫,斩向信号塔方向。斧风未至,塔身已泛起水波般的涟漪,像是某种投影。
就在这时,铁轨接缝处渗出一缕黑烟,凝聚成“23:45”字样,随即消散。
“倒计时。”刘淑雅颤抖,“不是结束,是开始。”
时间循环重启的前兆已经显现——火焰开始回流,飞溅的碎片缓缓倒退,连空气都发出齿轮倒转的咯吱声。
冉光荣迅速从乾坤袋中抓出一把辟邪砂,混合自己的血,撒向冰盾残片。砂粒与血滴在空中凝成一道临时符咒,贴在陈清雪后背。
“下次定格,我来扛。”他说,“你找阵眼。”
陈清雪点头,竖瞳再次燃起金纹。
火焰重燃,爆炸再次席卷。
她挥斧斩向火心,时间再度凝滞。
这一次,冉光荣没有布阵,而是将最后一枚乾隆通宝按在额心,口中默念《哭丧经》残篇。铜钱发黑,边缘渗出暗红血丝,像是在吸收某种看不见的污染。
刘淑雅的残影突然剧烈波动,她的左耳蛊纹完全裂开,黑血如泉涌出。她看见了更多——
在信号塔的地下室,有一口青铜钟,钟内悬挂着一具女性尸体,身穿民国旗袍,鞋跟嵌着星象图。她的手腕上,缠着一条怀表链,表壳内侧刻着俄文:“致吾女,生于海河之滨”。
“彭姐的母亲……”刘淑雅想喊,却发不出声。
陈清雪的斧刃突然一偏,斩向铁轨下方。泥土翻飞,警徽暴露在空气中,徽面裂痕中渗出一丝黑烟,凝聚成三个字:
别信钟。
与此同时,信号塔的钟面突然跳动——
23:44。
分针逆跳。
塔身投影开始扭曲,露出其后真正的结构——那不是钟楼,而是一座被掩埋的道观地基,门匾残片上,依稀可见“长春”二字。
冉光荣的铜钱突然炸裂,碎片嵌入眉心。他闷哼一声,却笑了。
“找到了。”
陈清雪的竖瞳穿透最后一层幻象,终于看清——
铁轨下方,不止有警徽。
还有一具棺材,通体青铜,棺盖上刻着七道锁链,锁链尽头,连着七枚龙洋银币。
其中一枚,正随着钟表逆跳,轻轻颤动。
刘淑雅的残影缓缓跪下,左耳的血滴落在棺盖上,竟与锁链产生共鸣,发出低沉的嗡鸣。
刑天斧的刃口,开始渗出一丝青铜色的冷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