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币雨停了,可空气里还飘着一股焦铜味,像谁把整座熔炉倒进了鼻腔。陈清雪的刑天斧垂在身侧,斧刃上凝着一层薄霜,不是冰,是煞气冷凝后的结晶。她没再看那道赤金裂口——它已经闭合,像被无形的手缝上了天幕的创口。但肋骨深处的鼓声没停,三声一歇,三声一歇,节奏精准得像是某种倒计时。
冉光荣把最后一粒花生米嚼碎,壳子吐在脚边,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没捡,只是低头盯着自己手腕上那截绣着半枚龙洋银币的布条。布条还在微微颤动,像条死而不僵的蛇。
“不是风。”他说,声音低得几乎被地底的嗡鸣盖过,“是信号。”
彭涵汐正将《河图残卷》重新卷起,指尖在某一页停顿了一下。那页原本画着北斗七星,此刻星点却在缓缓偏移,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推着走。她没说话,只是把罗盘塞进腋下的公文包——那包表面是商务风的牛皮,内里却缝着一层暗红符纸,此刻正微微鼓动,仿佛包里关着一只活物。
刘淑雅靠在哭丧棒旁,左脸血纹已经蔓延到耳垂,像一张正在成形的蜘蛛网。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额头上那个“巳”字烙印,皮肤下传来细微的灼痛,像是有蚂蚁在骨头里爬。
就在这时,地面裂开了。
不是大裂,而是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从铜币三角阵的中心延伸出去,笔直向前。缝隙里没有黑水,没有尸油,只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纸钱焚烧后的苦香。
烟气升到半空,忽然凝住。
紧接着,金属摩擦声响起,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咬合。烟雾中,一具机械甲士缓缓成形——通体漆黑,关节处泛着青铜冷光,头盔呈虎头造型,双眼位置嵌着两粒赤红晶石。它右手持一杆无刃铁戟,左手托着一叠黄纸符箓。
它动了。
第一步落地,地面那道裂缝便延伸三尺。第二步,符纸自燃,火焰呈幽蓝色,不跳动,也不升温,却让空气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陈清雪瞳孔一缩,左眼鳞纹微微发烫。她想用竖瞳读取那火焰中的信息,可视线刚触及火光,脑中便像被针扎了一下——静默波,无形无质,却直接冲击灵识,像是有人用铁钳夹住了她的思维。
“这火……吃神识。”她低声道,抬手按住太阳穴。
刘淑雅咬破舌尖,一口带血的纸钱糊在甲士左膝关节上。血纸刚贴上去,甲士动作便是一滞,右腿抬起的幅度卡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她趁机从乾坤袋摸出半截战旗残片,塞进嘴里狠狠一嚼。
“它不是活的。”她吐出碎布,嘴角渗血,“是遥控的,信号源在……”话没说完,左耳疤痕猛地一跳,青铜齿轮开始逆向旋转,发出“咔咔”轻响。
彭涵汐迅速打开公文包,从夹层抽出一块巴掌大的铜镜,镜面布满裂纹,却映不出人影。她将《河图残卷》摊开一角,压在镜上,双手结印,低声念咒。
镜面裂纹中,竟缓缓浮现出甲士焚烧符箓的影像——但角度诡异,像是从火焰内部拍摄。画面中,符纸燃烧的瞬间,显出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峰顶有两人相对而立。一人披道袍,背影清瘦,右肩微塌,似有旧伤;另一人着明黄龙袍,手中罗盘指向苍穹。
“朱棣……和张三丰?”彭涵汐声音微颤,“他们在炼百灵幡?”
影像继续推进,道袍人抬手结印,空中浮现一杆血色幡旗,旗面无字,却有七十二道怨魂在旗中挣扎哀嚎。龙袍人冷笑,将一枚铜钱嵌入幡心,天雷骤降,劈入幡体,整面幡旗瞬间化为焦黑。
“天罚阵……不是现在才有的。”彭涵汐合上铜镜,脸色发白,“是重启。他们早就炼过一次。”
甲士突然挣脱了血纸的束缚,铁戟一扫,直取彭涵汐咽喉。陈清雪横斧格挡,金属撞击声刺耳欲聋,火星四溅。她被震退两步,靴底在夯土上划出两道深痕。
冉光荣没动,只是左手三枚乾隆通宝贴住耳后旧疤,右手将哭丧棒插入地面。铜钱与太阳轮残片接触的瞬间,耳血顺着疤痕流下,滴在棒身。他闭眼,像是在感应什么。
“频率……对上了。”他忽然睁眼,猛地将通宝按进哭丧棒顶端的凹槽。棒身嗡鸣,耳后疤痕传来微弱电流,顺着脊椎窜向四肢。
甲士关节处的青铜齿轮忽然一顿,像是被无形之力卡住。彭涵汐抓住机会,指尖蘸血,在铜镜上画下一道封印符,镜面裂纹中伸出数条血丝,缠上甲士右肘,硬生生将其一条手臂扯离本体。
断臂落地,关节处露出内里结构——不是齿轮,不是轴承,而是一簇簇银色纳米丝,细如发丝,却在断口处缓缓蠕动,像是活物在自我修复。
“军工级纳米材料。”彭涵汐蹲下身,用镊子夹起一簇,“编码格式……是‘蜂巢协议’。”
冉光荣走过来,蹲在断臂旁,从乾坤袋掏出一把花生米,撒在纳米丝周围。花生米落地的瞬间,纳米丝竟停止了蠕动,像是被某种频率干扰了活性。
“我耳朵里的雷击伤,当年就是被这种东西缝合的。”他低声说,“他们用纳米丝接神经,但留了后门。”
陈清雪盯着那簇纳米丝,忽然抬手,用刑天斧尖挑出一枚核心单元。单元只有米粒大小,表面刻着极小的编号——“黎-07”。
她眼神一凝。
黎波的警徽编号,正是07。
“他不是失踪。”她声音冷得像冰,“是被系统替换了。”
话音未落,地底传来一阵低沉的号子声。
“嘿哟——嘿哟——”
不是现代人喊的,是明代漕运船工的调子,带着运河水汽的湿重,一句一句,从地脉深处传来。每一声号子响起,地面的裂缝就扩大一分,青烟更浓,空气中开始浮现出模糊的船影。
刘淑雅猛地抱住头,左耳蛊纹暴动,血丝顺着耳道流下。她喉咙里发出低吼,像是有东西在体内挣扎着要冲出来。她的眼睛开始发红,手指不自觉地伸向陈清雪的脖颈——
陈清雪反手抽出开山刀,刀背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刻下《六韬》残句:“夜战多火鼓”。
刀锋落处,地气一震,号子声的节奏被打乱。刘淑雅浑身一颤,扑倒在地,嘴角溢出黑血。
冉光荣从长衫内掏出一本《奇门遁甲》,撕下一页,包了把花生米,点燃。火苗蹿起,他将火纸撒向空中,火光在青烟中划出一道休门轨迹。
“抓稳。”他说。
众人刚站定,地面轰然塌陷。
不是坠落,而是平移——像是被一股声波推着走。视野扭曲,光影拉长,等脚重新踩实,已是另一番景象。
夜风裹着水腥味扑面而来,远处河面波光粼粼,一艘货船静静停泊在岸边。船身锈迹斑斑,甲板上堆着几个铁皮货箱,箱体上印着褪色的警徽——津门刑警队。
陈清雪快步上前,一脚踹开最近的箱子。
箱内没有尸体,没有证据,只有一面青铜镜,镜面朝上,映出的却不是他们的脸——而是天津城的全景,街道、楼宇、电车轨道,甚至能看清玄相阁的招牌。更诡异的是,镜中天津的天空,正飘着铜币雨。
彭涵汐蹲下身,指尖抚过镜框边缘。那里刻着一行小字:“壬午年七月十四”。
她瞳孔一缩。
手背上的“寅”字突然发烫,像是被火燎了一下。
冉光荣站在船头,望着河面。月光下,货船的倒影有些扭曲,像是水下还有另一艘船,正缓缓浮起。
刘淑雅靠在箱边,左脸血纹微微发亮,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镜面。
镜中天津的雨,忽然停了。
所有铜币同时翻面。
背面不再是“夜航船”,而是一行小字,用明代匠人刀法刻就:
“巳时三刻,焚符启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