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通道的岩壁在震颤,不是崩塌前的呻吟,而是某种古老律动的苏醒。饕餮鼎腹裂开的人影尚未落地,空气已凝成实质般的压力,像千层裹尸布层层缠绕肺腑。冉光荣的左掌只剩一枚乾隆通宝,滚烫如炭,贴着耳后那道雷击疤痕缓缓旋转——这是他最后的锚点,也是命脉与地脉之间唯一的平衡支点。
七具棺椁虚影轰然落地,化作赑屃石像,青黑岩体刻满《河图》残符,每尊石眼深处浮现出一行八字命盘。第一尊对准冉光荣,命宫位上赫然浮现“戊辰年辛酉月壬午日甲辰时”;第二尊锁定陈清雪,竖瞳倒映出自己六岁那年海河翻涌的潮声;第三尊石像底座渗出黑血,刘淑雅左脸血纹如蛛网炸裂,体内九鼎纹正与石像共鸣,发出低频嗡鸣。
“命格具象化……”彭涵汐咬牙,子母封魂袋贴地展开,可符纸刚触岩面便自燃成灰,“这不是阵法,是天条。”
话音未落,第七尊石像突然张口,吐出一页泛黄残纸,墨迹未干,写着三行小字:
涵汐吾女:
阵启则魂断,破阵则命折。
莫逆天。
彭涵汐的手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锁阳蛊的反噬正从骨髓里爬上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发根在变白,眼角的细纹像刀刻般加深。但她笑了,笑得像当年在档案局烧毁父亲笔记的那个雨夜。
“爹,”她低语,“你签过多少假命令,骗过多少人?这次——轮到我骗你了。”
她反手割腕,血滴入罗盘“坤”位。那滴血悬而不落,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托举。就在血珠即将融入阵眼的刹那,冉光荣将最后一枚通宝拍入地裂,同时甩出一把裹着《奇门遁甲》残页的花生米。纸页遇血自燃,阴火呈幽蓝色,勾勒出一个残缺的“天心局”阵纹。
“三分钟。”他喘着粗气,“天心局撑不住三分钟。”
陈清雪没说话,刀锋已划破掌心。妖仙血滴落地,刑天斧虚影骤然暴涨,斧刃劈向锁定她命宫的石像。石眼崩裂,八字碎成齑粉,可裂缝中涌出的不是尘埃,而是六岁那年妹妹沉河时的水声——哗啦、哗啦,像无数手指在抓挠耳膜。
她咬牙,一脚踹向石像底座,硬生生将斧影压回体内。竖瞳金光流转,却无法挣脱命理锁链的牵引。真正的压制,从来不是力量,而是你无法否认的过去。
“刘淑雅!”冉光荣吼,“别愣着!吃它!”
刘淑雅正盯着最近那尊石像的底座。那里长着一层青灰色的苔藓状铭文,像是活物在缓慢呼吸。她知道那是什么——龙脉的唾液,地气的残渣,也是唯一能让她短暂挣脱尸毒控制的“解药”。
她扑上前,张嘴啃下一块铭文。
牙齿断裂的痛感传来,可她没停。血从牙龈涌出,混着青苔状物质滑入喉管。刹那间,左眼剧痛如针扎,瞳孔由黑转金,像熔化的铜液在眼球表面流动。
她看见了。
地脉不再是抽象的线条,而是搏动的血管,赤红如血,贯穿地核。一条主脉自天津直指南海,沿途分支如神经末梢,连接着七处节点——其中一处,正与她体内九鼎纹的分布完全重合。
“Yh-07……”她喃喃,“在南海,钻井平台的位置……是龙脉的‘心锚’。”
彭涵汐的血终于融入坤位。
石像群哀鸣,赑屃背甲裂开,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篆文——竟是《永乐大典》失传已久的“龙脉殉葬式”篇。她强撑着解读,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
“帝诏为引,龙脉为刃,杀阵已启……唯有斩脉破诏,方可逆天改命。”
“斩脉?”冉光荣冷笑,“你当龙脉是电线,说剪就剪?”
“不是剪。”陈清雪抬头,竖瞳映出地心通道顶部的裂痕,“是斩断诏音的源头。”
她抬刀,不是劈向石像,而是斩向自己倒影在岩浆中的影子。刀锋过处,虚实界限被撕裂,一道金光自她灵台冲出,化作建文帝逃亡路线的星图投影。路线终点,正是饕餮鼎底铭文“Yh-06=dAt”所在。
“诏音不是来自鼎。”她说,“是来自被镇压的魂。”
话音未落,地核深处传来轰鸣。
岩浆冲破地壳,喷涌而出的不是熔岩,而是夹杂着古代星轨碎片的赤色潮水。潮水中浮现出一张完整航海图,标记点竟是现代南海钻井平台,而平台结构与故宫脊兽排列的万字符完全一致——每一道焊缝,每一根支架,都与六百年前的风水布局分毫不差。
“记下坐标!”刘淑雅扑向岩壁,金瞳锁定星图流向,“是Yh-07!不是Yh-06!他们调包了锚点!”
陈清雪挥斧斩向龙脉主根。
斧刃切入地脉的瞬间,岩浆如血柱喷射,星图在空中凝滞三秒。彭涵汐甩出子母封魂袋,外层符纸化作网状结界,强行截取一角航海图。图碎片刚入袋,袋口便自燃,边缘焦黑如被无形之火舔舐。
“拿到了。”她喘息,指尖颤抖。
可就在此时,饕餮鼎腹的人影终于落地。
那不是建文帝,也不是鬼魂,而是一尊由青铜与骨灰混合铸成的诏碑。碑面浮现出一行血字:
朕之诏,即天律。
逆者,魂归龙脉,肉喂赑屃。
七尊赑屃石像同时抬头,石口张开,吐出七道青铜锁链,直取众人命门。冉光荣的通宝在掌心炸裂,碎片嵌入皮肉;陈清雪的开山刀被锁链缠住,刀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刘淑雅的金瞳开始流血,可她仍死死盯着那张航海图,仿佛要用视线将其刻进灵魂。
彭涵汐突然笑了。
她从旗袍内袋取出一枚民国龙洋银币,轻轻放在罗盘中央。银币反光,映出鼎腹人影的侧脸——那分明是庹亿帆的轮廓。
“原来你早就在了。”她低语,“用建文帝的诏,借龙脉的力,布自己的杀阵……好一招借尸还魂。”
她抬手,将银币弹向鼎心。
银币飞行途中,彭涵汐的右眼突然失明——锁阳蛊的反噬终于抵达极限。她没闭眼,反而睁得更大,任由血泪从眼眶滑落。
银币撞上鼎腹,发出清脆一响。
刹那间,地核岩浆停止喷涌,星图消散,赑屃石像的锁链也凝在半空。唯有刘淑雅的金瞳仍在发光,映出地脉深处一条隐秘支流——那条河,正缓缓流向一个未被标记的坐标。
陈清雪的刀还在颤抖。
她看见斧影中浮现出一段记忆:不是自己的,也不是妖仙的,而是一个穿太极刺绣衫的女人,站在钻井平台上,点燃一支爆珠香烟,烟头火光映出她冷峻的侧脸。
那是未来的她。
冉光荣低头看着掌心的通宝残片,忽然咧嘴一笑。
“有意思。”他说,“他们以为龙脉是死的,其实……”
他抬起手,将残片按进耳后疤痕。
“它一直在等活人来唤醒。”
彭涵汐的怀表早已炸裂,可她仍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心跳声越来越慢,像一台即将停摆的老式钟。
刘淑雅的金瞳突然转向她。
“你还能撑多久?”她问。
彭涵汐没回答,只是将子母封魂袋递过去。
袋口敞开,一角航海图静静躺着,边缘焦黑,像被什么烧过。
刘淑雅伸手去接。
指尖触到图的瞬间,她左脸的血纹突然停止蔓延,酒窝深处渗出的黑血变成了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