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雾散,隧道光幕却未消。那道横亘于现世与“折叠时空”之间的幽光漩涡,像被某种无形之力钉在了悬棺正前方,纹丝不动。玻璃舱内的克隆体仍掌心贴壁,嘴角微扬,而陈清雪指尖悬停,距光幕仅半寸,烟符已尽,余烬飘落如灰蝶。
她没再动。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那支未点燃的爆珠烟还夹在唇间,烟草的苦味渗进舌尖,却压不住喉头翻涌的腥甜。她知道,再点一次,可能就是开启的钥匙——而她,还不想交出这把钥匙。
“别看她。”冉光荣低声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锈,“她不是人,是饵。”
他左耳后那道旧疤正缓缓渗血,一滴一滴,顺着颈侧滑进衣领。哭丧棒在他手中震颤不止,棒身上的噬魂纹已蔓延至顶端,如同活物般扭动,仿佛要钻进他的掌心。他咬牙,将三枚乾隆通宝塞进棒尾裂口,铜币卡住纹路,发出“咔”一声轻响,像上了膛的枪。
彭涵汐蹲在悬棺东侧,子母封魂袋摊开在地,父亲的骷髅头从内探出,眼窝空洞,却死死盯着棺面。她指尖蘸着阴髓墨,在棺板上逆向绘制河图——笔走“心宿二”时,墨迹忽然扭曲,自动凝成“癸亥”篆文,像被什么力量篡改了轨迹。
“它在回应。”她低声说,镜片反光遮住眼神,“不是我们破它,是它在引我们。”
刘淑雅靠在棺角,左脸酒窝处的血纹突然抽搐,像有蜘蛛在皮下爬行。她猛地抬手按住脸颊,指尖触到的不是皮肤,而是某种湿冷的、类似尸蜡的质感。她没喊,只是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像是被什么从内部咬了一口。
“我听见了。”她喃喃,“不是声音……是记忆在回放。”
彭涵汐笔尖一顿,迅速将阴髓墨点在刘淑雅眉心。墨迹刚落,少女瞳孔骤缩,倒映出一片模糊画面——井口、红头绳、一只小手挣扎着伸出,随即被黑暗吞没。
“别深追!”彭涵汐厉喝,骷髅头猛然张口,咬住刘淑雅手腕,一滴血落进墨中,画面瞬间崩解。
刘淑雅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血,酒窝处的纹路竟微微发烫,像烙铁烫过。
“那不是幻觉。”她声音发颤,“那是我……也是她。”
陈清雪终于收回手,转身看向悬棺。她没说话,只是摘下唇间那支烟,轻轻搁在开山刀鞘上。刀面《六韬》残句微光一闪,随即熄灭。
“破它。”她说。
彭涵汐点头,笔尖再落,逆河图最后一笔勾成。骷髅头仰头长啸,声如裂帛,悬棺内骤然升起一层薄雾,雾中浮现出一个身影——六岁女童,穿着褪色的碎花裙,左脸酒窝浅浅,右耳后有一道细小疤痕。
陈清雪呼吸一滞。
那是她妹妹。
可那酒窝……和刘淑雅的一模一样。
“姐姐……”女童开口,声音却不在耳中,而是在骨髓里震荡,像生锈的齿轮在颅内转动。刘淑雅猛地跪地,五感再度倒转——她看见烟灰是甜的,听见血滴声是紫色的,嗅到女童身上的气息,竟是母亲煮姜汤的味道。
“母……在井底……”她无意识呢喃。
冉光荣一把将她拽开,哭丧棒横扫,噬魂纹扑向雾中女童。可那纹路刚触到雾气,竟如蛇遇火般缩回,棒身发出“滋滋”声响,仿佛被反噬。
“不对劲。”他低骂,“这不是魂,是咒。”
彭涵汐迅速将子母封魂袋覆在棺面,骷髅头咬破自己眼窝,阴髓墨顺着指骨流下,在棺板上勾出一道反向符文。雾气骤然凝实,女童身影一分为二——一半是妹妹,一半是玻璃舱中的克隆体,两者重叠,心跳频率完全同步。
“分裂体。”彭涵汐声音发紧,“同一意识,两个容器。一个在现世被拖走,一个在‘折叠时空’被复制。”
陈清雪盯着那重叠影像,瞳孔中竖线微颤。她没流泪,也没动刀,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自己左耳后的旧疤——那里,也曾有一道相似的痕迹,六岁那年,海河潮退后,她摸到的只有湿冷的泥。
“谁做的?”她问。
彭涵汐没答,而是将笔尖移向棺底“艮”位符文。那是一道锁灵咒,纹路繁复,嵌着明代蒋大鸿一脉特有的“九曲回环印”。她正欲破译,刘淑雅突然抬手,一口咬破舌尖,将混着尸毒的血喷向符文。
血珠落地不散,反被符文吸附,像磁石吸铁。刹那间,隐藏文字浮现——“噬魂者可启”。
彭涵汐瞳孔一缩。
“这咒……认她。”
刘淑雅低头看哭丧棒,噬魂纹正顺着棒身爬向她指尖,像在催促她触碰那符文。她没躲,反而将手掌贴上“艮”位。
“我来。”她说。
血纹蔓延至掌心,符文骤然亮起,显出底层刻痕——那是一枚龙洋银币的背面纹路,双龙缠绕,中间嵌着“民国三十一年”字样。与庹亿帆袖扣上的银币,一模一样。
冉光荣眼神一凛。
“他布的局……早在这儿了。”
他将哭丧棒插入符文中心,噬魂纹短暂退散,露出更深处的刻痕——那是一幅微型星图,二十八宿倒悬,中央一点,正是“癸亥”方位。
“时空锚点。”彭涵汐低语,“不是随机选的……是算准了血脉、基因、魂印,三位一体才能开启。”
陈清雪缓缓蹲下,目光扫过棺内枯骨。她没碰,只是余光一瞥——枯骨指骨间,夹着半片褪色红头绳,边缘磨损,打结方式特殊,正是她警服内衬里藏了二十年的那一款。
她呼吸微滞,却没伸手。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她知道,一旦触碰,那些被强行压下的记忆就会决堤——六岁那年,海河涨潮,妹妹尖叫,她伸手去拉,却只抓到一根红绳,另一端,沉入黑水。
而现在,那根绳,竟在棺中。
彭涵汐突然抬手,镜片反光映出棺内结构——那不是一具枯骨,而是九具叠压而成,每具皆刻有不同年号:明永乐、清宣统、民国三十一年、1953、1976、1999、2020……最后三具,年份尚未刻完。
“连续献祭。”她声音发冷,“每甲子一次,用横死者的天灵盖祭养锁灵咒,只为等一个‘噬魂者’出现。”
刘淑雅抬头,酒窝血纹再次抽搐。
“我就是那个‘噬魂者’。”
她抬起手,指尖已有黑气缠绕,像从哭丧棒上爬下的毒蛇。她没怕,反而笑了。
“我吃了雷弧,吃了纸钱,吃了棺木……现在,连我的血,都在认这把锁。”
冉光荣耳后疤痕突然裂开,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滴在哭丧棒上。棒身噬魂纹剧烈扭动,竟浮现出一段记忆碎片——八岁那年,不是火灾,而是青铜鼎,火焰中走出一名道士,手持河图残卷,将婴儿放入鼎中,鼎身刻着“癸亥”二字。
“不是我家人……”他喃喃,“是他们……在炼我。”
陈清雪猛地抬头,看向他。
“什么?”
冉光荣没答,只是将三枚乾隆通宝更深嵌入棒身,压制噬魂纹。铜币表面,刻痕愈发清晰,竟与哭丧棒上的纹路完全吻合。
“这棒……不是传承。”他声音发哑,“是封印。”
彭涵汐迅速取出罗盘,对准“艮”位符文。指针狂转,最终停在“癸亥”,与地动仪、烟灰、星图全部同步。
“时间锚定完成。”她说,“隧道不会崩,但也不会再开——除非有人主动踏入,成为‘钥匙’。”
刘淑雅站起身,哭丧棒在手,噬魂纹已蔓延至她小臂。
“我进去。”她说。
“不行。”陈清雪拦住她,“你进去,就是激活基因锁。”
“那怎么办?”刘淑雅冷笑,“等他们自己出来?”
没人答。
隧道光幕依旧稳定,玻璃舱内的克隆体仍掌心贴壁,眼神空洞,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期待。她没再动唇,但陈清雪知道,她在等——等一个信号,等一把钥匙,等一场血祭。
彭涵汐突然指向棺底。
“还有东西。”
她用阴髓墨勾出最后一道符,棺板缓缓裂开,露出夹层——一本残卷,封面无字,内页却写满古篆,第一行赫然写着:“玄门锁灵咒·蒋大鸿秘传”。
她翻开第二页,瞳孔骤缩。
“这咒……和子母封魂袋,同源。”
冉光荣眼神一震。
“你父亲……也是施术者?”
彭涵汐没答,只是将残卷轻轻合上。她知道,有些真相,现在还不能说。
陈清雪缓缓站起身,走向悬棺。她没看克隆体,也没看隧道,而是盯着那半片红头绳。
她知道,母亲不在井底。
井底,是开始。
也是终点。
她抬起手,指尖距红绳仅一寸。
就在这时——
刘淑雅突然喷出一口黑血,酒窝处的血纹瞬间蔓延至颈侧,像蛛网炸开。她踉跄后退,哭丧棒脱手落地,噬魂纹如蛇般扭动,直扑陈清雪。
冉光荣横身挡在她面前,棒身一震,将黑气逼退。
“撑不住了。”他低声道,“尸毒在吞噬她。”
陈清雪收回手,没再碰那红绳。
她转身,看向刘淑雅。
“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刘淑雅嘶声问,“我不是早就不是人了吗?”
陈清雪没答,只是将开山刀缓缓抽出半寸。
刀光映出她眼中的竖瞳,冷如寒星。
“因为。”她说,“你不是钥匙。”
“你是锁。”
刘淑雅愣住。
就在这时,隧道光幕突然波动,玻璃舱内的克隆体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朝外,五指张开。
像在回应。
像在召唤。
陈清雪的刀,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