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的夜,从来不是静的。
风从海河口卷着咸腥扑来,掠过烧塌的仓库残骸,像无数亡魂在低语。三十七号仓的地表裂开蛛网状的纹路,焦黑的钢筋裸露在外,如同大地溃烂的伤口。远处消防车的警灯早已熄灭,可空气里还悬着那股子烧焦皮肉混着化学品的怪味,挥之不去。
冉光荣蹲在坑沿,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压在掌心,指腹摩挲着其中一枚边缘的“庚”字。那字细如发丝,是哭丧棒旧主的印记,也是他爷爷留下的唯一信物。他没说话,只是把司南从乾坤袋里掏出来,青铜底座还沾着他耳后的血,黏腻发烫。
“它还在震。”陈清雪站在他身后,开山刀横在臂前,刀身《六韬》残句泛着微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没再问那句“你算不算旧主”,也不需要答案了。刚才魂魄临散前的目光,血纹渗出的铭文,还有那枚通宝上的刻痕——全都指向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钥匙,真的就在他手里。
刘淑雅靠在一辆翻倒的集装箱上,嘴角的黑血已经凝固,眼角的蜘蛛状血纹却愈发清晰,像活物在皮下缓缓爬行。她刚啃完一张混着司南锈屑的纸钱,喉咙里还残留着铁锈与腐土的味道。闭眼的瞬间,画面涌入——
混凝土浇筑的地下空间,六十四块青铜板嵌合成巨大的周易卦盘,每一块都刻着不同卦象,中心凹槽插着一根断裂的罗盘轴。工人们穿着防护服,却没人说话,动作机械得像提线木偶。镜头一转,一名戴墨镜的工人正用焊枪熔毁设备序列号,尾段“h.S.”在火光中扭曲变形,随即被青铜液覆盖。
她猛地睁眼,干呕一口。
“下面……有东西。”她声音沙哑,“不是炸弹,是阵法。周易卦盘,六十四卦嵌合,供能模块……来自勘探队的装备。”
彭涵汐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镜,镜片后瞳孔微微震颤。自打真灵燃烧后,她的视觉就不再纯粹是现实。此刻,她看到的不只是地底结构,还有层层叠叠的民国档案影像在眼前闪回——某页泛黄图纸上,赫然标注着“天维稳定器·津门节点”,设计者签名被墨迹涂黑,但右下角一行小字清晰可辨:“子承父志,双生为祭。”
她心头一紧,却没表现出来。
“磁场异常。”她低声说,“地脉共振频率被人为调谐过,像是在模拟某种……历史节点的灵能波长。”
话音未落,整片废墟猛地一颤。
地面龟裂,电流在断裂的电缆中乱窜,发出噼啪爆响。远处一栋未倒塌的办公楼,所有监控屏幕同时闪出雪花,随即黑屏。路灯成片熄灭,唯有几盏应急灯泛着幽绿,像鬼火般摇曳。
“灵震。”冉光荣站起身,将司南按在裂缝边缘。血顺着指缝流下,滴入青铜铭文“黏杆处”。刹那间,一道幽蓝星图自底座投射而出,悬浮在半空,线条流转,竟与津门地脉走向完全重合。
陈清雪立刻划破掌心,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染红开山刀。刀身《六韬》刻痕与星图交叠,光影碰撞,最终在三十七号仓正下方锁定一点——地下38米,坐标精确到厘米。
“就是那儿。”她说。
彭涵汐摘下眼镜,咬破舌尖,一滴血珠落在平光镜片上。锁阳蛊的毒性瞬间激活,镜面泛起诡异波纹。她将镜片对准星图投影,强行比对频谱。河图残卷的记忆与现代设备数据在她脑中交织,痛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三秒后,她瞳孔骤缩。
“供能模块……编号Kh-1943。”她声音冷得像冰,“序列号被熔毁,但残留字母是h.S.——harold Shen。我弟弟的名字。”
空气凝固了一瞬。
刘淑雅抬头看她,想说话,又咽了回去。彭涵汐没颤抖,也没愤怒,只是默默将镜片翻转,借着微光看了眼反照——画面里,是她和弟弟小时候在老宅门前的合影。两人并肩站着,笑得灿烂。可她父亲手里捧着的那个罗盘,结构竟与她如今的子母封魂袋惊人相似,只是多了两道锁环。
原来早在三十年前,局就已经布下。
“他参与了布阵。”彭涵汐收起眼镜,声音平静得可怕,“2015年爆炸前四十八小时,有人提前激活了卦盘。泄密者,就是他。”
冉光荣没接话,只是将三枚通宝重新收进袖中。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云层厚重,不见星月。但他知道,天机已经松动。
“走。”陈清雪收刀入套,率先迈步走向裂缝中心。她不信命,可她信证据。既然能量源来自勘探队,那就顺着这条线挖到底。
刘淑雅踉跄跟上,指尖抠进掌心,靠痛感维持清醒。她刚踏出一步,脚底突然一空。
地面塌了。
不是大面积崩裂,而是正下方一块混凝土无声下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竖井口。锈蚀的铁梯垂入黑暗,尽头隐约可见青铜卦盘的轮廓,六十四卦纹在幽光中缓缓旋转,发出低频嗡鸣,像是某种古老机器正在苏醒。
“我下去。”刘淑雅说。
“你不行。”陈清雪拦住她,“判官笔在你体内不稳,下去就是送死。”
“可我能看。”刘淑雅苦笑,“尸毒啃记忆,纸钱读亡魂。你们看不见的,我能看见。”
她说完,不等回应,直接跪在井口边缘,从袖中抽出一张浸过朱砂的纸钱,塞进嘴里。
咀嚼声清脆得瘆人。
下一秒,她瞳孔翻白,判官笔虚影自心口冲出,笔尖直指东南方——正是井底深处。
“不对……”她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卦盘不是终点,下面是……别的东西。”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向前一倾,手撑在井沿,指尖触到一块剥落的金属漆片。她本能地塞进嘴里。
味道苦涩,带着铜锈与陈年樟脑的混合气息。
记忆碎片炸开——
金库。铁门。欧式浮雕。一排排木箱堆叠,箱体印着德文“Verboten”。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背对镜头,在账本上签字,笔迹流畅,落款却是中文:“千面罗刹”。
画面一闪,切换到监控视角:1935年,法租界地下金库,一名穿长衫的华籍职员将一箱金条搬入密室,门关上前,他回头看了眼摄像头,左脸有道刀疤——和黎波警枪黄页编号旁的手绘标记,一模一样。
她猛地吐出漆片,喘息不止。
“下面是……金库。”她抬头,“法租界时期的,被改造成洗钱中转站。而黎队……他早知道。”
陈清雪眼神一凛,立刻拔枪,枪身黄页编号在幽光下泛着暗红。她没多问,反手一枪托砸向井口边缘的变电箱。
“砰!”
电火花四溅,电磁脉冲瞬间扩散。地底那股干扰磁场的嗡鸣戛然而止,连带着青铜卦盘的旋转也慢了下来。
彭涵汐趁机取出子母封魂袋,从夹层抽出一张泛黄图纸——正是她父亲遗留的《河图残卷》最后一角。她咬破指尖,血滴在图上,河图纹路骤然亮起,与井底卦盘形成微弱共鸣。
“能量源确认。”她声音发紧,“Kh-1943模块被嵌在卦盘‘坤’位,但供能方向不是向上,而是向下——它在给金库供电。”
冉光荣蹲下身,三枚通宝再次飞出,钉入井口裂缝。铜钱边缘浮现“艮”卦纹,土行之力稳住结构。他伸手探向井底,指尖触到一股阴冷气流,带着腐纸与铁锈的味道。
“金库不是终点。”他低声道,“是通道。”
陈清雪盯着那幽深入口,忽然抬手,刑天斧虚影凝于掌心。她一刀劈下,正中锈蚀门锁。
“咔——”
铁链崩断,门缓缓开启。
刹那间,一段录音从门内传出,法语女声冰冷清晰:
“danger de radiation —— Système Verrouillé.”
辐射危险——系统锁定。
刘淑雅扶着井壁,吞下最后一片剥落的门漆。她看见——
金库内壁,刻着夜航船的乌鸦图腾,外围却多了一圈太极缠蛇纹。墙上挂着一幅老照片,拍摄于1937年,一群穿西装的商人站在码头,中间那人戴着礼帽,面容模糊,但袖扣分明是两枚民国龙洋。
庹亿帆的标记。
而照片角落,一个穿警服的背影正在登记簿上签字,肩章编号与黎波如今的警徽完全一致。
她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
判官笔在她体内剧烈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禁忌之物。
彭涵汐忽然按住她肩膀,声音极轻:“别下去。这门开了,但里面的东西……还没醒。”
冉光荣盯着那枚带血的通宝,缓缓握紧。
就在这时,井底深处,青铜卦盘的“乾”卦位,一块青铜板无声滑开。
露出半截焦黑的手骨,指尖戴着一枚青铜指环,内刻“庚”字——与他通宝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陈清雪抬刀,刀锋指向黑暗。
“那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