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鼓膜碎裂的余波还在岩壁间回荡,空气里弥漫着蜡油烧焦的腥气与骨灰的冷香。陈清雪跪在祭台中央,心口那道斧痕尚未凝结,血珠顺着锁骨滑进衣领,像一串无声倒数的沙漏。她没抬手去擦,只是盯着前方——那口沉在冰渊之底的棺椁,正缓缓升起。
冰棺通体如墨玉雕成,表面浮刻《山海经》异兽,九尾狐、应龙、刑天皆匍匐于纹路之下,仿佛被某种古老契约镇压。此刻,棺盖已掀开半尺,寒气如锁链般缠绕着悬浮于空的青铜核心。那核心形似龟甲,却布满蠕动的符咒,像无数细小的虫在皮下爬行,每动一下,空间便塌陷一寸。
“它要吞了这片地脉。”冉光荣嗓音沙哑,耳后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渗血,他抬手抹了一把,指尖蘸血,在冰棺四角各点一记。三枚裂开的乾隆通宝早已嵌入裂缝,铜绿混着血丝,在寒气中凝成歪斜的北斗阵眼。
他咬牙,将最后一枚完好的通宝含进嘴里,舌尖尝到铁锈与腐木交织的味道。这不是钱,是命——是他从八岁那年雷火中活下来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清雪!”他低吼,“血!现在!”
陈清雪没动,左手缓缓抚上肩胛旧伤。那里有一枚毒刺状疤痕,是妖仙血脉觉醒时留下的烙印。她深吸一口气,五指成爪,猛地向下一划——皮开肉绽,黑血喷涌而出,溅在冰棺浮雕上,瞬间化作金线,勾勒出一幅“人皇镇魔图”:一人立于昆仑之巅,手持开天斧,脚下九幽翻涌,万魔俯首。
图成刹那,冰棺震颤,寒气暴涨。
“刘淑雅!”冉光荣转头。
刘淑雅瘫坐在三步之外,右眼全白,尸纹已爬至太阳穴,左脸酒窝处的封印穴正不断渗血。她刚才吞下彭家脊椎骨,听见了赶尸人的哭声,也听见了自己身体里传来的石化倒计时。
“三……三息。”她喘着,牙齿打颤,“给我三息清明。”
她猛地张口,不是咬人,而是咬自己——左脸酒窝被生生撕裂,血肉翻卷,露出一枚暗红封印符。她将符嚼碎吞下,喉咙里滚出一声非人的嘶吼。
下一瞬,一口赤焰自她口中喷出,如祝融降世,直扑那卷藏在乾坤袋深处的《河图残卷》。纸页遇火不燃,反而吸焰成光,浮现出河图洛书交叠的星轨图。
火光中,一道人影浮现——鼎中女子双手结印,指法与陈清雪梦中修炼的《蛰龙睡功图》分毫不差。
“是她……”刘淑雅瞳孔骤缩,“鼎里的人,在求救。”
火势骤收,残卷化灰,星轨图却烙在空中,与冰棺纹路共鸣,青铜核心的符咒蠕动减缓,仿佛被某种更高意志压制。
“成了!”冉光荣一掌拍在哭丧棒上,棒身龙纹炸亮,乾坤袋一震,十二种辟邪砂如星子飞出,嵌入冰棺纹路节点。黑狗血砂、厌胜钱粉、雷击木屑……尽数化作导引阵,将三皇血脉之力串联。
就在此时,鼓膜残骸突然裂开一道口子。
黑雾涌出,七具青铜尸踏着蜡油而来,额心夜航船图腾血光大盛。它们步伐一致,关节发出齿轮咬合的咔哒声,手中握着由人骨拼接的短矛,矛尖滴着尸油。
阵眼被扰,北斗虚影晃动。
“找死!”陈清雪猛然起身,开山刀出鞘,刀柄《六韬》残句泛起金光。她一刀横斩,七尸咽喉齐齐绽出血珠,悬浮空中,竟自行排列成一个古篆“止”字。
尸群顿住。
可“止”字未稳,其中一具尸体突然扭曲,皮肤如蜡融化,露出内里缠绕的青铜经络。它的头颅向后折成一百八十度,脖颈裂开,钻出一只由干枯手臂拼接的触手,直取冰棺核心!
冉光荣怒喝一声,哭丧棒横扫,辟邪砂爆燃,形成一道火墙。可他气海早已因连番催动星轨术而震颤,左手一软,棒身倾斜,火墙出现缺口。
触手穿入!
“清雪——!”
陈清雪没有退。她反手将开山刀插进地面,刀锋划过自己掌心,鲜血顺着刀槽流入祭台。妖仙之血与《六韬》铭文共鸣,刀身骤然腾起青焰,化作一道锁链,将触手缠住。
她抬头,直视那具变异尸身。
“你不是黎波。”她声音冷得像冰,“你是他魂隙里的寄生虫。”
话音未落,那尸身猛然炸开,黑雾凝聚成人形——庹亿帆残魂显形,半张脸是民国商贾的儒雅,另一半却爬满青铜锈斑,右手化作利刃,直刺她心口。
“血脉……归我。”残魂嘶吼。
陈清雪不闪不避,反而迎上前一步,肩胛旧伤主动撕裂,黑血喷出,如墨莲绽放。那血竟在空中凝成微型阵图,与残魂接触瞬间,引发剧烈共鸣。
残魂动作一滞。
“你忘了。”她冷笑,左手握住开山刀柄,刀锋一转,不是格挡,而是迎着对方手臂狠狠斩下——
“咔!”
断臂落地,溅起血花。
可那血不是红的,是青的,像铜锈溶解后的汁液。断臂落地瞬间,竟化作一尊微型青铜鼎虚影,鼎身刻满河图纹路,内部蜷缩着一名年轻女子,双手被锁链贯穿,口型不断开合,分明在喊:“救我……”
陈清雪浑身一震。
那是——庹亿帆的母亲。
鼎影只存三息,便轰然崩解,化作灰烬。唯有半枚龙洋银币滚落血泊,币面“民国二十二年”清晰可辨,背面刻着极小的“癸亥”二字。
刘淑雅踉跄上前,伸手去拾。
指尖刚触到银币,整枚钱币突然发烫,表面浮现出一行细如蚊足的字迹:“阴债阳偿,血偿不过三更鼓”。
她瞳孔一缩,抬头看向祭台上方。
冰棺正在缓缓闭合,青铜核心已被寒气锁链彻底缠绕,符咒尽数冻结。封印,成了。
可就在这时,那口鼎的残影竟在空中重聚,虚影中女子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陈清雪腰间——那里,开山刀刀鞘内侧,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正渗出微光。
冉光荣也看到了。他踉跄几步,将最后一枚通宝从口中吐出,已是碎成三片。他颤抖着拾起一片,贴在刀鞘裂痕处。
“黑狗血砂……刚才偏移的方向……”他喃喃,“原来钥匙一直藏在刀里。”
陈清雪低头,手指抚上刀鞘。
“所以,”她声音很轻,“我母亲当年,是不是也站在这里,亲手把这把刀,交给了某个人?”
无人回答。
冰棺彻底闭合,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嗒”,如同天地落锁。
刘淑雅忽然跪倒在地,右眼尸纹开始向左眼蔓延,皮肤泛出石质光泽。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已变成灰白,像被风化的雕像。
“我……还能记住多少?”她喃喃,“记得我叫刘淑雅……记得我怕黑……记得我……”
话未说完,她整个人僵住,左脸酒窝处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化作一尊石像,手中仍紧握着那半枚龙洋银币。
陈清雪缓缓拔出开山刀,刀身映出她的眼睛——瞳孔深处,一丝竖痕悄然浮现。
冉光荣靠在冰棺边缘,耳后伤口不断渗血,血珠滴落在地,竟不散开,反而汇聚成一个字:
“癸”。
他抬头,看向陈清雪。
“接下来,”他声音沙哑,“是还债的时候了。”
陈清雪没说话,只是将刀锋轻轻搭在肩头,仿佛在称量命运的重量。
祭台之外,冰渊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敲击。
像有人,用指节叩了叩棺材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