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桌底部的机关在刘淑雅喷出那口混着纸钱灰烬的黑血后,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咔”,像是锈死百年的齿轮终于被血浸润。青铜纹路从龙洋银币形状的凹槽向外蔓延,爬过地砖缝隙,一路延伸至圣殿中央的乾位祭坛。整座空间开始低频震颤,不是地震,而是某种沉睡之物在翻身。
她右手指骨还贴在开山刀柄上,那半枚龙洋印记仿佛有温度,正顺着指尖往骨髓里钻。她没动,只是把左手按在左脸酒窝处——那里原本是封印,现在成了开关。指甲抠进皮肉,血纹如蛛网炸裂,金色血珠从穴位中挤出,带着一股陈年墨香与腐纸味。
“五色土。”她声音哑得不像话,像砂纸裹着碎瓷片在刮,“拿来。”
冉光荣没问为什么,从乾坤袋里抖出一小包黄、青、赤、白、黑五色砂粒。那是他走南闯北收来的地脉精粹,每一粒都沾过香火、尸气、雷击土、龙脉尾砂和阴井底泥。刘淑雅接过,将金血滴入,五色砂自动聚合,捏成一颗跳动的心形。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腔。
然后,一掌拍下。
心形土块嵌入皮肉,没有流血,反而像被身体主动吞吸。经脉瞬间重组,肋骨发出细密的咬合声,心跳从无到有,第一下如战鼓,第二下如雷鸣,第三下——整座圣殿的地底传来共鸣。
“咚。”
“咚。”
“咚。”
三声之后,地砖裂开蛛网状纹路,一尊三足两耳的青铜巨鼎缓缓升起,鼎身刻满甲骨文与星图,最中央是一行反写的“卍”符,与光路上的标记如出一辙。鼎口朝天,内壁幽深如井,隐约可见一团绿雾正被无形之力牵引,从墙角残存的毒气团中剥离,如溪流归海。
“神农鼎……”冉光荣喃喃,左手两枚乾隆通宝已被他塞进鼎耳凹槽。哭丧棒轻敲,音波与鼎身共振,发出低沉嗡鸣,镇压着那些被吸入鼎中的怨灵嘶吼。
绿雾不甘心,化作无数张扭曲人脸,在鼎口边缘挣扎,有的张嘴无声呐喊,有的伸出虚幻手臂抓挠空气。其中一张脸,竟与陈清雪六岁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陈清雪瞳孔一缩,但没退。
她拔出开山刀,刀尖挑起刘淑雅胸前滴落的一滴心血——那血在空中凝而不散,泛着金红光泽。她划破掌心,妖仙血涌出,与那滴心融合,如熔金交汇。双血顺着刀身流入鼎腹,鼎身骤然炽亮,绿雾再无法挣扎,尽数被吞。
“三皇血脉共御……”冉光荣抹了把耳后血,抹在鼎身上,“你算半个神农后裔,我算个冒牌伏羲传人,她……”他看向刘淑雅,“她是谁的替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签了契。”
刘淑雅笑了,嘴角裂开一道血缝,却仍带着酒窝的弧度。
“妈,这次换我替你签契。”
话音落,眼角血纹突然分裂,由单蛛网化为双层结构,外圈纹路竟与《河图残卷》边角图腾完全一致。她的影子在鼎光下开始模糊,最终彻底消失——不是光遮住了,是她本身已不完全属于阳世。
鼎内绿雾被吸尽,鼎身铭文逐一亮起,最终聚焦于内壁中央——一幅浮雕缓缓浮现:盘古开天,斧劈混沌,但那斧头断裂,斧柄末端刻着两个小字:“癸亥”。
“癸亥……”冉光荣盯着那二字,忽然从乾坤袋里抽出一张泛黄星图残页,是《奇门遁甲》中“天心星”落位图。他用耳后血为墨,在地上画出残缺星轨,哭丧棒轻点地面,每一下都校准一次方位。
“不是地表。”他低声,“在熔岩禁区,应龙脊。”
陈清雪握紧开山刀,金乌火收回刀身,刀刃泛起赤金光泽。她没再犹豫,猛然斩下。
刀气撕裂岩层,地面炸开一道赤红裂缝,热浪扑面,硫磺味混着焦骨气息冲天而起。裂缝深处,岩浆翻滚,隐约可见巨大脊骨沉浮其中,每一块都如山岳般庞大。
忽然,一声龙吟自地底传来。
不是吼,不是啸,而是一种低频震动,仿佛远古巨兽在梦中翻身。整个圣殿都在颤抖,供桌崩解,壁画剥落,唯有神农鼎稳如磐石,鼎口朝天,仿佛在等待什么。
陈清雪竖瞳骤缩。
她看见了。
裂缝深处,一双巨目缓缓睁开,金瞳竖立,虹膜纹路如河图洛书交织,与无名老僧袈裟内缝的《蛰龙睡功图》完全一致。
她没动,但刀尖微微颤抖。
冉光荣收起哭丧棒,却发现棒身龙纹正在轻微跳动,像是感应到了地火的气息,又像是……在吞吸。
刘淑雅站在鼎旁,身体已半透明,唯有心脏位置那团五色土仍在跳动。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开始风化,像干枯的纸人。
“喂。”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灰。
“你们说,等我彻底没了,会不会有人记得刘粽粽这个名字?”
没人回答。
她笑了笑,抬手按在神农鼎上,最后一丝气息注入。
鼎身轰鸣,星轨图在冉光荣脚下彻底成型,指向地心深处。
陈清雪迈出一步,刀尖点地,准备踏入裂缝。
就在这时,鼎内浮雕突然变化——那断裂的开天斧,斧刃处竟浮现出一枚龙洋银币的印记,与台阶底层刻名完全相同。
冉光荣瞳孔一震。
“庹亿帆……不是名单上的名字。”
“他是斧柄。”
陈清雪脚步一顿,刀尖悬在裂缝上方三寸。
热浪卷起她的发丝,竖瞳映出地底龙目。
而刘淑雅的最后一块指骨,正悄然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裂缝深处,应龙的呼吸声越来越近。
冉光荣的哭丧棒突然发出一声低鸣,像是饿极的兽。
陈清雪抬起刀。
刀锋映出她眼中的龙瞳。
地火翻涌,裂缝扩张,岩浆如血浪般拍打虚空。
她的刀,终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