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碎裂的余音早已沉入地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嗡鸣。那声音不来自耳道,而是从骨髓里渗出来,像千万根细针在颅腔内轻轻拨动。三人跌入青铜鼎阵的瞬间,意识并未落地,反而被某种黏稠的黑暗托住,悬在半空。
看不见彼此,却能听见心跳。
不是各自的心跳,是同一颗心脏在三人胸腔里轮流搏动,节奏精准得令人发毛。刘淑雅下意识摸向左脸,血纹已蔓延至眉骨,指尖触到的不是皮肉,而是一种温润的矿物质感,仿佛整张脸正缓慢石化。
“别动。”陈清雪的声音从虚空中切进来,冷静得不像刚经历空间跃迁,“你不是中毒,是共鸣。”
她闭着眼,竖瞳在眼皮下流转,像两枚沉入深井的铜钱。睁开时,瞳孔已化作螺旋状纹路,映出一层层扭曲的空间褶皱——这里不是实体世界,是混沌未分的“渊”。
“我们还在跳转。”她说,“意识没跟上身体。”
话音未落,冉光荣的左手猛地抬起,三枚乾隆通宝并排贴在耳后,轻轻一震。铜钱表面浮现出细密波纹,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
“97.3%。”他低语,“心跳同步率超标,不是幻觉,是共感空间。有人在调频。”
彭涵汐靠在一根青铜柱上,掌心按着胸口。那“血契”二字虽已黯淡,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被某种外力牵引,像被看不见的线牵着走的提线木偶。
她低头,发现鞋底那株青铜芽苗竟在微微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这地方……”她刚开口,喉咙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扼住,声音卡在半途。
刘淑雅突然剧烈咳嗽,一口带金屑的血沫喷在地上。血未散,反而自行聚拢,凝成一个微型八卦阵,乾南坤北,阴阳鱼眼清晰可见。
“女娲石……在排斥我。”她喘着气,“可它又在认我。”
陈清雪蹲下身,指尖轻触那血阵边缘。刹那间,竖瞳中闪过一幕幻象——天穹崩裂,火雨倾泻,一位人面蛇身的神只手持五彩石,凌空补天。那神只的眉心,有一道与刘淑雅酒窝位置完全相同的凹痕。
她猛地收回手。
“你刚才咳出的不是血。”她盯着刘淑雅,“是记忆。”
冉光荣没再说话,左手三枚通宝缓缓离体,悬浮于掌心上方。他并指如刀,划过左臂,鲜血滴落,恰好落在通宝表面。血珠未坠,反被铜钱吸收,随即化作三道微光,在空中连成一线,勾勒出一段残缺星轨。
“哭丧棒认主了祖脉,但它留了后门。”他声音沙哑,“这星轨,是守界人的引路符。”
星轨刚成,四周黑雾骤然涌动,如活物般扑向光带。通宝表面瞬间浮现裂纹,像是被某种更高维度的法则压碎。
“它不想让我们看见。”彭涵汐咬牙,猛地抽出随身公文包——子母封魂袋张开,一道河图虚影从中飞出,直奔星轨末端。
“别!”陈清雪厉喝。
但已迟了。
河图与星轨接驳的刹那,整片空间猛然一震。黑雾退散,一道人面蛇身的虚影缓缓浮现,盘踞于青铜鼎上方。那虚影无眼无口,唯有一颗心脏位置,悬浮着一团混沌黑雾,雾中隐约有星河流转。
刘淑雅怔住。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挪动的,只觉双脚不受控制地向前,左手缓缓抬起,指尖直指那团黑雾。
“别碰!”陈清雪一把拽住她手腕。
可指尖已触到雾边。
刹那间,刘淑雅全身僵直,左脸血纹爆发出刺目金光。无数画面涌入脑海——远古大荒,洪水滔天,女娲炼石补天,最后一块五彩石未能归位,坠入人间,化作一具女尸,沉眠于津门地底。
那女尸,正是她曾祖父用判官笔镇压的“僵尸新娘”。
“原来……我不是预备体。”她喃喃,“我是容器。”
话音未落,彭涵汐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前倾倒。那河图虚影竟脱离控制,如磁吸铁,直奔虚影心脏而去。
“不对!”冉光荣瞳孔一缩,“它不是失控,是被召唤!”
彭涵汐想挣扎,却发现四肢如灌铅,意识开始模糊。她看见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掌心对准河图,仿佛要亲手将它献祭。
“血契……不是终点。”她艰难开口,“是钥匙。”
陈清雪立刻划开左臂,血珠飞溅,在彭涵汐后颈凝成北斗七星。血星悬浮,微光流转,竟与肩胛骨上那枚癸亥碎片遥相呼应。
“醒!”她低喝。
血星骤亮,彭涵汐浑身一颤,意识回笼。可河图仍在前移,速度更快了。
“不够!”冉光荣咬牙,反手将哭丧棒插入左肩。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却也让他神志瞬间清明。
“通宝!”他怒吼。
三枚乾隆通宝脱离星轨,化作三道金光,直坠虚影心脏投影。途中,铜钱崩解,化作光点,逐一融入那混沌黑雾的七窍之一。
虚影微微一震。
黑雾翻涌,竟浮现出一段古老铭文:
“天不足西北,地陷东南,女娲补之,魂归九渊。”
刘淑雅踉跄后退,左脸血纹开始龟裂,露出底下玉石般的肌肤。她低头看掌心,最后一粒青色五色土正在融化,渗入血脉。
“它记得我。”她轻声说,“可我不记得它。”
彭涵汐扶着青铜柱站起,掌心伤口早已愈合,但皮肤下浮现出细密金线,如河图残纹,缓缓流动。她低头看鞋底,那株青铜芽苗已消失,只留下一圈微不可查的灼痕。
“二十年前,我父亲死前说……”她声音发颤,“‘河图不指方位,只认人心。’”
陈清雪盯着虚影,竖瞳中倒映着共工撞山的幻象——巨神怒吼,天柱折断,大地崩裂。那是妖仙血脉的远古记忆,也是灾难的开端。
“这不是终点。”她说,“是重启。”
冉光荣拔出肩上哭丧棒,血顺着棒身流下,在地面汇成一道细线,竟自动流向青铜鼎。鼎中纸钱无风自动,哗啦翻起,露出底下那枚龙洋银币。
银币背面,“李参”二字正在融化,化作血水,渗入鼎底人脸——黎波的轮廓,开始扭曲。
鼓声再度响起。
一声,两声,三声。
不是从云层来,是从地底。
青铜柱上的黄页编号逐一亮起,连成一道锁链,直指鼎心。那锁链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阴债阳偿,血偿不过三更鼓”的誓言编织而成。
刘淑雅忽然笑了。
她抬起手,将最后一粒五色土按入眉心。
“既然记不得,”她说,“那就重新活一遍。”
血纹炸开,整张脸如琉璃碎裂,露出底下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容——眉如远山,目若秋水,唇间一点朱砂,像是从古画中走出的神女。
彭涵汐瞳孔骤缩。
那张脸,与虚影轮廓,分毫不差。
陈清雪握紧开山刀,刀刃上的裂纹微微发烫。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秒,都将改写命运的刻度。
冉光荣抹了把脸上的血,咧嘴一笑:“行了,戏台搭好了,该唱哪出?”
他话音未落,虚影心脏突然爆开一团黑雾,直扑刘淑雅面门。
她不闪不避,张口吞下。
黑雾入体,她双目翻白,身体悬空,发丝如蛇舞动。半晌,她缓缓睁眼,声音不再是自己的,而是无数女子的叠音:
“你们……不该来。”
陈清雪抬刀。
彭涵汐捂住胸口。
冉光荣将最后一枚通宝含入口中,咬得咯吱作响。
刘淑雅漂浮在半空,嘴角勾起一抹不属于她的笑,左手缓缓抬起,指尖凝聚出一粒五彩石虚影。
“补天。”她说,“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