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系统的入口藏在地铁隧道尽头一处塌陷的检修井下。铁栅早已锈蚀断裂,像被巨兽啃咬过一般歪斜地垂落,井口边缘凝结着一层滑腻的青苔,泛着幽绿的光。陈清雪蹲下身,指尖轻轻一碰,那绿光竟如活物般退缩半寸,仿佛井底有眼。
“不是自然形成的。”她低声说,声音在空荡的隧道里撞出回音,却没激起任何回应。
冉光荣站在她身后,左手三枚乾隆通宝无声地翻转。他没说话,只是将一枚铜钱轻轻弹出,落在井口边缘。铜钱微微震颤,旋即朝某个方向倾斜——东南,与之前卦象一致。
刘淑雅靠在墙边,呼吸浅而急。她刚才啃过的站牌残片还攥在手里,纸角已被咬得稀烂。彭涵汐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符纸,动作轻缓地贴在她额心。符纸刚触肤,便泛起一丝暗红,像是被无形的血浸透。
“别再靠近信息源了。”彭涵汐说,“你不是读取器,是人。”
刘淑雅笑了笑,嘴角裂开一道细口,渗出血丝。“可你们要的真相……只有死人才肯说。”
她抬起手,指向井口下方:“那里,有口鼎。青铜的,耳朵朝天,像在听谁哭。”
空气骤然冷了几分。井口吹上来的风带着腐泥与铁锈混合的腥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那种香不该出现在这里,像是从几十年前飘来的。
陈清雪解下腰间开山刀,刀鞘轻点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刀身微震,不是因为灵力,而是金属在回应某种同频的震动。她眯起眼:“下面有东西在共振。”
冉光荣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暗红色的砂,洒在井口。砂粒落地后竟自行排列成一个残缺的卦象,离火居中,坎水环绕。
“战国遗物。”他低声道,“不是陪葬,是镇物。”
彭涵汐推了推眼镜,玳瑁框在昏光下泛出冷色。“镇什么?”
“镇怨。”冉光荣将铜钱收回掌心,“不是死人,是活人被炼成的器。”
没人再说话。陈清雪率先攀下井梯,铁齿在她掌心留下几道红痕。她不在乎,只是在落地时,悄悄将一滴血抹在刀鞘末端——血珠未落,已被地面吸尽,像干渴的嘴。
下水道比想象中宽阔,顶部呈拱形,砖缝间嵌着不知名的骨粉,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墙壁不断渗出黑色液体,滴落时发出低语般的“呜咽”,像是有人在水底轻声呼唤名字。
刘淑雅走在最后,脚步虚浮。她忽然停下,抬头望向头顶某处。
“你听。”她喃喃,“他们在叫我‘阿雅’……我爷爷的声音。”
彭涵汐迅速抽出第二张符纸,贴在她后颈。符纸瞬间焦黑,边缘卷曲。
“别回应。”彭涵汐声音冷硬,“那是诱魂咒,不是亲情。”
刘淑雅闭上眼,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前方地面。血雾散开的瞬间,空气中浮现出一道虚影——一个穿旧式工装的男人,背对着他们,正在往井底倒某种灰白色粉末。
“勘探队……”陈清雪低声道,“黎波的队伍。”
虚影一闪即逝。血迹在地面蜿蜒,竟自行拼出一个箭头,指向左侧通道。
冉光荣从书页夹层抽出一张《奇门遁甲》残页,贴在墙上。纸面泛起微光,映出墙上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刻痕——一个扭曲的“鼎”字,笔画间藏着微型符文。
“这不是排水系统。”他声音低沉,“是祭坛的血管。”
通道越走越窄,空气愈发滞重。刘淑雅开始自言自语,声音忽男忽女,时而稚嫩时而苍老。她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抽搐,指尖在墙面划出几道血痕。
陈清雪猛地转身,一把扣住她手腕。“清醒点。”
刘淑雅抬头,瞳孔已缩成针尖,嘴角却咧开一个不属于她的笑:“你们不该来……鼎要醒了。”
彭涵汐正要取出第三张符,冉光荣忽然抬手制止。他蹲下身,从泥泞中捡起一枚铜铃。铃身斑驳,铃舌上刻着一行小字:“津门玄相阁·壬戌年”。
他手指一顿。
那是他父亲生前最后一枚驱邪铃。
“爸……”他喃喃,随即咬牙闭眼,将铃收入乾坤袋。
再往前,通道豁然开阔。一座半埋于淤泥的青铜鼎矗立在蓄水池中央,高约两米,三足朝地,双耳如翼。鼎身布满铜绿,却仍可见繁复铭文,像是某种古老的诅咒。
池水漆黑如墨,表面浮着一层油膜,映不出任何倒影。鼎口朝上,内里空荡,却传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千万人在同时诵经。
陈清雪握紧刀柄,刀身震动频率加快。她缓缓靠近,忽然停步——池底淤泥中,浮现出一张人脸。
不是幻觉。
那是一张真实的、正在扭曲的脸。嘴唇开合,无声呐喊,眼睛翻白,像是被活生生按进泥里。
紧接着,第二张、第三张……数十张面孔从淤泥中浮现,男女老少皆有,表情痛苦至极。他们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浮着,像被钉在时间的某一刻。
“这是……记忆残留?”彭涵汐声音微颤。
冉光荣戴上手套,从怀中取出《奇门遁甲》残页,轻轻覆在鼎身铭文上。纸面瞬间泛起青光,铭文逐字浮现:
“天罚雷击,血债三更还。”
他瞳孔一缩。
耳后疤痕突然剧痛,像是有根烧红的针从皮下穿出。他踉跄后退,靠在墙上,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就在这时,鼎内嗡鸣声骤变。
一段天津方言,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你爹死的时候,是庹亿帆亲手下的咒。”
声音苍老、虚弱,却无比熟悉。
是他父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冉光荣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三枚乾隆通宝从掌心滑落,滚入黑水,无声无息。
“不可能……”他喃喃,“那晚我在火场外,他明明……”
话未说完,鼎口突然喷出一股黑雾。雾中浮现出一幕场景:一间低矮的土屋,墙上挂着日军军旗。几个村民被铁链锁住,额头被刻上符文,身体扭曲变形,皮肤下有金属光泽流动。
他们不是人。
是被炼成风水仪的活体罗盘。
黑雾中,一个穿海派西装的男人背对镜头,袖口露出两枚民国龙洋。他缓缓转身,面容模糊,却能听见他用极轻的声音说:
“母亲,我为你报仇了。”
场景瞬间消散。
刘淑雅突然尖叫一声,冲向鼎口。
“他们在叫我!我爷爷就在里面!”
陈清雪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扑倒在地。彭涵汐迅速贴上封魂符,符纸刚触肤便自燃成灰。
“别过去!”彭涵汐厉声,“那是记忆陷阱!看久了会魂飞魄散!”
冉光荣仍跪在原地,耳后疤痕渗出血丝。他抬起手,摸到那道自幼伴随的伤痕,指尖颤抖。
父亲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庹亿帆……那个名字像一把锈刀,缓慢地割开他二十年的记忆封印。
他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火场那晚,他曾听见两个黑影对话。
一个说:“这孩子活不了。”
另一个笑:“留着,他是守界人的种。”
然后是雷声,火起,他倒在雨中,耳后烙下这道疤。
原来不是天罚。
是人为。
是诅咒。
是命。
他缓缓抬头,望向青铜鼎。鼎身铭文再次闪烁,这次浮现的是一串数字:
L.b.—07
黎波的警徽编号。
陈清雪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看去,眉头紧锁。“黎波也被卷进去了?”
彭涵汐蹲下身,用符纸蘸取池水。纸面显出一行扭曲字迹:“容器已备,七魄归位。”
“他们在用活人炼鼎。”彭涵汐声音低沉,“黎波是其中之一。”
刘淑雅挣扎着坐起,嘴角又裂开,血顺着下巴滴落。她盯着鼎口,眼神空洞:“不止黎波……还有我。”
没人接话。
空气凝固。
陈清雪缓缓拔出开山刀,刀身映出鼎内黑雾。雾中,隐约浮现出一座地下宫殿的轮廓,四壁刻满星图,中央立着一尊石像——面容模糊,却穿着与她母亲照片中一模一样的淡蓝色连衣裙。
刀尖微微下垂。
滴。
一滴血从她握刀的手指缝隙中落下,砸在青铜鼎的足部。
鼎身轻震。
黑雾骤然翻涌,像被惊醒的巨兽。
冉光荣猛地抬头,嘶声喊道:“退后——!”
陈清雪来不及反应。
鼎口喷出一道血色光柱,直冲她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