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震动在几息之间戛然而止,尘埃仍在空中缓缓飘落。佛龛上那幅冉光荣身影的罗盘阵画像尚未完全显形,边缘线条如同被水洇开的墨迹般模糊不清。
陈清雪的手指还保持着捡拾佛珠的动作,掌心蛇形纹路已经蔓延至腕骨,像是活物在皮肤下游走。她不动声色地将手藏进衣袖,可指尖已经有些发麻。
“蛰龙睡功图……”老僧的声音从蒲团上传来,低沉得像是从地下传来,“你们终于来了。”
冉光荣站在原地没动,三枚乾隆通宝在他指间轻轻翻转,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他没有再问老僧是谁,而是盯着地上那半块《河图残卷》——它此刻正泛着微弱的青光,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彭涵汐摘下眼镜,用袖口擦拭镜片,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她刚才试图靠近老僧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那种感觉不像结界,更像是……警告。
“你认识她?”冉光荣开口。
乌鸦还在头顶盘旋,每念一句经文,就有一只乌鸦替他翻动佛珠。老僧闭目不语,仿佛根本没听见冉光荣的话。
“那就别浪费时间。”冉光荣迈步上前,哭丧棒横握在身前,五帝钱撒出一圈,在地面铺成八卦形状,“要么合作,要么我拆了这庙。”
“你拆不掉的。”老僧忽然睁眼,目光落在陈清雪身上,“她是钥匙。”
陈清雪眉头一皱,“什么钥匙?”
“打开归字的钥匙。”老僧缓缓起身,袈裟下摆扫过蒲团上的残卷,露出一角暗红色的印记——是九个叠在一起的“香”字。
彭涵汐瞳孔一缩,“九世香火债……原来不是比喻。”
老僧没有否认,只是抬起左手,掌中浮现出一枚青铜爵残片,与他在雷峰塔遗址地宫中的模样一致。
“这是……”冉光荣眼神一凝。
话音未落,乌鸦群突然振翅飞起,带着一阵腥风掠过众人头顶。其中一只叼着一块青铜碎片,落在陈清雪脚边。
她低头看去,那碎片表面刻着一段密文,与她太极衫内衬上的刺绣图案隐隐呼应。
“你体内有东西要醒了。”老僧轻声道,“蛰龙,不是用来睡觉的。”
陈清雪心头一震,手臂上的蛇形纹路猛地窜动了一下,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她咬破舌尖强行镇定,却仍能听到耳边传来妹妹溺水时的呼救声。
“闭气。”冉光荣低声提醒,“别让它顺着血脉往上爬。”
她点头,屏住呼吸,同时以刀尖轻划小臂,逼出一滴黑血。血珠落地,瞬间渗入砖缝,砖面竟浮现出一行模糊的字迹——“七月十四”。
彭涵汐立刻蹲下查看,“这不是普通的刻痕……像是某种仪式留下的痕迹。”
“夜航船。”冉光荣声音冷了几分,“他们喜欢这个日子。”
老僧没有接话,而是伸出手,青铜爵残片在他掌心慢慢融化,化作一滩银灰色液体,沿着掌纹流入他身体。
“你们该走了。”他说,“天快亮了。”
“等等。”陈清雪抓住机会,“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
老僧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我是最后一个守界人。”他说,“也是你最后的退路。”
话音刚落,乌鸦齐齐振翅,地宫再次震动,但这次不是来自脚下,而是头顶。
“有人来了。”彭涵汐迅速收起公文包,“我们暴露了。”
“走。”冉光荣当机立断,拉起陈清雪就往出口冲。彭涵汐紧随其后,回头看了一眼老僧,却发现他已重新坐下,继续诵经,仿佛从未动过。
乌鸦们也恢复了原状,一只接一只地翻动佛珠,一声一声,如同催命的钟。
三人跃出地宫入口,外头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远处的大悲院方向传来第一声晨钟,比昨晚更响,更近。
“接下来去哪儿?”陈清雪问。
“殡仪馆。”冉光荣看了她一眼,“刘淑雅说她能找到东西。”
陈清雪点头,没说话。她悄悄瞥了眼手腕,蛇形纹路已经不再扩散,但颜色更深了,像是一道烙印。
仁和医院太平间的门虚掩着,冷气从门缝里溢出来,带着铁锈味。
刘淑雅坐在解剖台旁,手里拿着一本账本,纸页已经发黄,边角卷曲。她的左脸颊酒窝微微鼓起,似乎在咀嚼什么。
“你们来了。”她抬头笑了笑,嘴角沾着纸屑,“我找到点东西。”
“什么?”冉光荣走近。
“过去二十年,每逢七月十四,殡仪馆都会收到一批尸体。”她把账本翻到一页,“你看,这些记录全是空白的,只有编号,没人名、没死因、没家属信息。”
彭涵汐接过账本,快速翻阅,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不止一次,是四次。”
“四次?”陈清雪皱眉,“每次都是同一天?”
“对。”刘淑雅点点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这些纸……被下了咒。”
她猛地咬碎嘴里残留的纸张,吞咽下去。下一秒,她的眼白开始泛红,额头渗出冷汗。
“你还好吗?”陈清雪伸手扶住她。
“没事。”刘淑雅喘着气,“等一下就好。”
几秒钟后,她吐出一张残页,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名字——
李参谋。
“这个名字……”彭涵汐眯起眼,“黎波每月十五都要去乱葬岗祭拜的人。”
“看来他不只是个幸存者。”冉光荣冷笑,“他是参与者。”
陈清雪看着那行字,心里莫名涌起一阵不安。她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蛇形纹路,忽然发现它正在缓慢地朝手腕上方延伸。
“我需要休息一下。”她说。
“先回去。”冉光荣拍了拍她的肩,“今天够了。”
刘淑雅将残页递给他,“这东西,可能有用。”
冉光荣接过,展开一看,只见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阴债阳偿,血偿不过三更鼓。”
他瞳孔一缩。
“夜航船……果然要动手了。”
晨曦初现,街道尽头传来早班公交的轰鸣声。
冉光荣站在太平间门口,回头看了眼仍在整理资料的刘淑雅。
“你确定还能撑得住?”他问。
“我还没死。”她笑了,“那就还有用。”
他点头,转身离开。
陈清雪走在最后,脚步略显沉重。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句“阴债阳偿”,像是在对她一个人说的。
走出医院大门,朝阳刚好升起,照在她侧脸上。
她抬手遮挡阳光,不经意间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纹路——
竟然开始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