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集麦的“听”持续了约莫一分钟。在这压抑的寂静中,只有木桶里药水微弱的“咕嘟”声,王大爷粗重的呼吸,以及子坤手腕上那愈发清晰的、几乎要变成实质触感的冰凉灵气流。
终于,曹集麦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深邃得不见底,映着暗红的灯光,竟有种非人的淡漠。她虚悬的手缓缓下移,轻轻按在了王大爷那只更为严重的右脚脚踝上方,并未直接触碰皮肤。
“王大爷,您这脚,‘老朋友’又多了。”她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一种奇特的韵律,“我这就帮您请它们‘出来’。”
王大爷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不知是痛意还是无意识的呻吟。
曹集麦另一只手拿起了一把特制的、刃口极薄、带着细微弧度的修脚刀。她没有先去处理那些厚厚的角质或变形的指甲,而是将刀尖,悬在了脚背上一个暗红色肉瘤的上方约一寸处。
子坤屏住呼吸,血妖的视觉让他能看到更多。
他看到,在曹集麦刀尖所指之处,那肉瘤周围的淡灰色气息骤然变得浓烈,并且开始扭曲、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第一个。”曹集麦低语,刀尖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轻轻一划——并非划向肉瘤,而是在肉瘤上方空气中,划出了一个极小的、无形的“口子”。
“咿——呀——!”
一声尖锐、痛苦、充满怨恨的嘶鸣,骤然在狭小的隔间内炸响!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钻入子坤的脑海,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与此同时,他看到一团浓稠的、由淡灰色气息瞬间凝结成形的“东西”,从那肉瘤中被“抽”了出来!那是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幻的人形轮廓,只有孩童大小,五官模糊不清,但那张开的“嘴”却格外清晰,发出无声的哀嚎。它身上似乎还粘连着丝丝缕缕黄白色的、类似脓液或增生组织的物质,散发出比脚臭更甚百倍的、直击灵魂的腐朽与痛苦的气息。
脚气鬼魂! 子坤瞬间明白了。这所谓的“脚气”,这增生的肉瘤,根本不是单纯的病理组织!而是由某种极致的痛苦、麻木、怨怼乃至死气,经年累月“孕育”出来的污秽之灵!
那小小的鬼魂在隔间内疯狂挣扎、冲撞,但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力量束缚在曹集麦刀尖划出的那个小“口子”周围,无法逃离。它身上的腐朽痛苦气息不断散发出来,却被子坤手腕上的“无中生有手镯”贪婪地吸收着!手镯反馈来的冰凉灵气流陡然增强,子坤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丹田内沉寂的血煞雷能被微微触动。
曹集麦对那哀嚎的鬼魂视若无睹,她手腕一抖,另一只空着的手迅速从推车上拿起一个巴掌大小、黑黢黢的、像是陶罐又像是金属罐的东西,罐口对准那挣扎的鬼魂。
“尘归尘,土归土,病痛归虚无。”她念着古怪的、不成调的语句,罐口似乎产生一股吸力。
那小小的脚气鬼魂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啸,形体被拉扯、变形,最终化作一股灰烟,“嗖”地一声被吸入了黑罐之中。曹集麦迅速用一块画着扭曲符文的油布封住了罐口,将其放回推车下层。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若非空气中残留的冰冷怨气和子坤手腕上仍在微微发热的手镯,几乎让人以为那是幻觉。
王大爷的右脚上,那个暗红色肉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瘪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块暗褐色的、坚硬的死皮。
“呼……”王大爷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的痛苦之色似乎减轻了一分,咕哝道,“舒坦……曹师傅手艺就是好……”
曹集麦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如法炮制,开始处理下一个“病灶”。每一刀划下,都伴随着一声或尖锐、或低沉、或充满无尽麻木的鬼魂哀嚎,都有一个扭曲痛苦的淡灰色灵体被强行抽出,然后被那诡异的黑罐收取。
子坤看得脊背发凉。他亲眼看到,有的鬼魂像是干瘦的老者,蜷缩着哀鸣;有的像是肿胀的妇人,流淌着污秽;有的甚至呈现出动物般的扭曲形态……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散发着极致的负面气息,而这些东西,竟然都是从一双“脚”上“修”出来的!
这些被“修”掉的鬼魂,其逸散的负面能量,绝大部分都被“无中生有手镯”吸收转化。子坤能感觉到,手镯内部那拳头大小的灰蒙蒙空间里,渐渐有了一丝稀薄的、无属性的灵气储存。虽然量很少,但这确确实实是“无中生有”的补充!
曹集麦的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熟练。处理完明显的肉瘤和增生,她开始处理那些厚厚的角质和变形的指甲。刀锋过处,一片片黄白坚硬如石片的死皮被削落,但诡异的是,每一片死皮脱落时,都隐隐带出一丝灰气,消散在空中,随即被手镯吸收。而那些发黑变形的指甲被剪断时,竟发出类似骨骼断裂的“咔嚓”轻响,断面处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出铁锈与腐败混合的腥气。
整个“修脚”过程持续了近一个小时。隔间里充满了各种鬼魂消散前的哀嚎余韵(被子坤的手镯“消化”了大半)、药材与腐败混杂的气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进行了一场邪恶仪式的压抑感。
当最后一处厚茧被修平,曹集麦用特制的药膏涂抹在王大爷那双已然“清爽”了许多(虽然依旧丑陋,但至少不再有那些诡异的增生和萦绕不散的灰气)的脚上,并用干净的布包好时,王大爷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安详的疲惫。
曹集麦也长出了一口气,摘下沾满污渍的橡胶手套,丢进一个专用的垃圾桶。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平静。她看向子坤,轻声问:“看明白了吗?”
子坤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明白了过程……但不明白原理。”他指了指推车下那个封着的黑罐,“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这家店……到底是什么地方?”
曹集麦擦汗的动作微微一顿,清澈的眼眸看向子坤,那里面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警告,也有一丝同为“知情者”的微妙认同。
“这里是‘大众修脚房’。”她重复了一遍店名,声音压得很低,“专门处理‘走不了路’的‘东西’。至于原理……”她顿了顿,“以后慢慢学吧。记住杨姐的话,多看,多学,少问。尤其是,”她目光扫过子坤左手腕上那并不显眼的手镯,眼神微凝,“别让‘客人’和‘杨姐’发现你太特别。”
子坤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用袖子微微遮了遮手镯。
“今天先这样。”曹集麦收拾着工具,“晚点还有客人。你去前厅帮杨姐打扫一下,熟悉下环境。记住,别乱走,别乱看,更别……乱碰任何客人的‘脚’。”
子坤应了一声,走出这令人窒息的小隔间。走廊里依旧昏暗,其他隔间的布帘后,隐约传来类似的水声、呜咽和极其轻微的、仿佛刀锋划过硬物的声音。
他手腕上的“无中生有手镯”不再剧烈震动,但那种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冰凉灵气流入感告诉他,这个看似破旧的修脚房里,弥漫的“负面能量”浓度,高得超乎想象。
而他的“学徒”生涯,才刚刚开始。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不仅仅是“修脚”那么简单。这家店,这些客人,还有那个风情万种却名字古怪的老板娘杨来抽,以及眼前这个看似稚嫩却手段诡异的“师父”曹集麦……都笼罩在禁片那深不可测的迷雾之中。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感受着那丝丝缕缕补充进来的能量,血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闪烁。
至少,在这里,他的“续航”问题,暂时不用愁了。但代价是,他必须直面这些从人类病痛与腐朽中诞生出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