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的路,比预想中要顺利,却也沉重。
苏婉清指挥着这支由苏家残部、独眼手下以及黑石带来的地下援军组成的混合队伍,沿着黑石他们强行开辟出的那条隐秘矿道,沉默而迅速地行进着。
队伍的核心,是一副由几根结实矿棍和坚韧布料临时捆扎成的简陋担架。林风静静地躺在上面,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只是陷入了极度疲惫的沉眠。苏婉清亲自守在担架旁,目光不时扫过他那张年轻却已刻上坚毅线条的脸,以及他手指上那枚光泽黯淡、甚至带着细微裂纹的守秘人之戒。
她自己的状态也谈不上好,星辰之力消耗过度,精神疲惫,但此刻她必须撑起大局。陈老在一旁辅助,这位老学者看向林风的目光充满了惊叹与探究,显然,林风最后那以身合道完成封印的景象,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独眼和黑石则一前一后,带着各自的人手,警惕地护卫着队伍。他们沉默着,但眼神交流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正在悄然滋长的狂热。
这条矿道,蜿蜒曲折,连接着废弃的77号矿区深处与外界贫民窟交错的复杂地下网络。当他们终于穿过最后一段逼仄的岩缝,踏入相对开阔、弥漫着潮湿霉味和微弱能量灯光的贫民窟地下通道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通道并不宽敞,两侧是粗糙开凿的岩壁和简陋的窝棚。但此刻,通道两旁,无声地站满了人。
男人,女人,老人,甚至一些半大的孩子。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身上带着矿场的煤灰或底层挣扎留下的痕迹。他们的脸上,没有平日的麻木或狡黠,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以及压抑着的、难以言说的激动。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当这支带着伤员、显得颇为狼狈的队伍,尤其是那副被严密护卫着的担架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了过去。
担架上那个昏迷的少年,他们中的许多人并未见过其真容,但“影刺”之名,早已随着之前清理矿场恶霸、对抗盛隆集团的事迹,在这片不见天日的地下世界悄然流传。
而就在不久前,更加确切、更加震撼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在这片信息的荒漠中疯传开来——
“听说了吗?矿场底下出了天大的事!有怪物要爬出来,毁掉一切!”
“是影刺大人!他进去了!他阻止了那些怪物!”
“苏家的人都损失惨重,是影刺大人力挽狂澜!”
“他……他好像为了封印那鬼东西,差点……差点回不来了……”
“可他成功了!他救了咱们!要不是他,咱们这破地方,肯定第一个完蛋!”
恐惧,后怕,然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感激与崇敬。
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平日里被各方势力压榨、忽视,如同草芥。他们或许不懂什么高深的道理,但他们最清楚,谁真正威胁到他们的生存,谁又在绝境中,愿意站出来,为他们这些“蝼蚁”搏命。
林风,代号“影刺”,他做到了。
此刻,看着那担架上昏迷的英雄,看着护卫在他身边、明显是苏家大小姐和苏家精锐的队伍,看着独眼、黑石这些在地下世界颇有威望的头面人物那恭敬护卫的姿态,所有的传言都被证实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动作。
一个拄着拐杖、缺了一条腿的老矿工,颤巍巍地,将自己珍藏了不知多久、几乎舍不得喝的一小瓶劣质清水,轻轻放在了通道中央,正对担架行进方向的位置。
紧接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将自己篮子里仅有的、看起来干瘪却洗得干干净净的块茎食物,也放了上去。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沉默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引导着,自发地、默默地,将自家所能拿出的、最“珍贵”的东西——一块黑面包,一颗能量所剩无几的旧电池,一捧干净的饮水,甚至是一朵在岩缝中顽强生长、采来的不起眼小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队伍即将通过的道路中央。
没有喧嚣,没有呼喊,只有无声的行动,和那一道道灼热、感激、带着近乎信仰般光芒的眼神,追随着那副担架。
这不是献给苏家的,也不是献给任何其他高高在上的势力的。
这是献给“影刺”的。献给那个为他们这些泥腿子,搏出了一条生路的……自己人的英雄。
苏婉清走在担架旁,看着这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的场面,心中受到的冲击,远比面对任何强敌时都要巨大。她出身高贵,见惯了阿谀奉承和利益交换,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发自肺腑的敬意。这敬意,沉重如山。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昏迷的林风。林风,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拼死守护的人。你赢得的东西,远比任何资源、任何权势,都要珍贵。
独眼和黑石等人,更是胸膛起伏,激动难言。他们本就出身于此,更能理解这份沉默背后的力量。他们护卫着担架的步伐,变得更加坚定,腰杆挺得笔直,仿佛承载着身后无数道目光的重量与期望。
队伍,就在这无声的致敬中,缓缓穿行于昏暗的地下通道。
沿途,不断有人加入这静默的队伍,不断有微薄的“贡品”被放置在路中央。消息如同地下奔涌的暗流,早已扩散到了锈铁街区,扩散到了林风曾活跃过的所有灰色地带。
“影刺”之名,以前或许代表着神秘、强大和不可招惹。那么从此刻起,它更代表着希望、守护与……信仰。
当队伍终于抵达独眼事先安排好的、位于贫民窟深处的一处相对安全、隐蔽的据点时,通道两旁聚集的人群才渐渐散去,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敬意,却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将林风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据点最深处、条件最好的一个房间后,苏婉清终于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减少。
“独眼,黑石,”她沉声吩咐,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立刻清点我们的人手和物资,加强警戒。陵墓的动静太大,清道夫和其他势力很快就会有反应。在我们准备好之前,不能被打扰。”
“是,苏小姐!”独眼和黑石肃然应命,立刻转身去安排。经历了蛇夫之陵的并肩作战和方才那震撼的一幕,他们对苏婉清的指令再无任何抵触,执行力空前。
陈老则开始利用据点里有限的设备,尝试分析从陵墓中带出的少量数据碎片,并密切关注林风的生命体征数据。
苏婉清坐在林风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那张平静的睡颜,心中思绪万千。外界因他而风起云涌,地下因他而人心汇聚,而他自己,却依旧沉睡在无知无觉的黑暗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温和的星辰之力,想要再次探查一下他体内的情况。
然而,就在她的能量即将触及林风身体的瞬间——
异变突生!
林风的身体内部,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悄然形成,并非吞噬,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吸附感”。苏婉清那丝探出的星辰之力,如同水滴融入海绵,瞬间被吸了进去,消失无踪。
“?!”苏婉清美眸骤然收缩,猛地收回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直沉寂地戴在林风手指上的守秘人之戒,那黯淡的戒面上,极其微弱地、如同幻觉般,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混沌色泽,随即又恢复了原状。
而沉睡中的林风,那平稳的眉宇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仿佛在无尽的黑暗深处,触碰到了某种……全新的、正在孕育变化的东西。
他依旧昏迷。
但苏婉清清晰地感觉到,林风体内那原本因过度透支而沉寂如死水的能量海洋,最深处,似乎正有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变化,在悄然发生。
不是恢复,而是……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