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暴雪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渐渐停歇。
屋外,整个世界都像是被这皑皑的白雪给彻底洗涤了一遍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屋内,火炕烧得滚烫温暖如春。
经过上次那场“砸门”风波之后林山和苏晚萤之间那层无形的、尴尬的隔阂,就算是彻底被打破了。
虽然依旧分睡在炕的两头,中间隔着一个能跑马的距离。
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连呼吸都觉得多余了。
林山睡得很沉。
“猫冬”的日子是他两辈子以来过得最安逸,也最舒坦的时光。
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受人欺负。
每天吃饱了,喝足了身边,还多了一个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人。
这种日子给他个神仙,他都不换。
然而就在他睡得正香梦里正跟一头三百多斤的野猪王,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
一阵压抑的、细碎的、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哭泣声却毫无征兆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林山的眉头,下意识地就皱了起来。
他缓缓地,睁开了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的眸子。
屋子里,很暗。
只有窗外那厚厚的积雪,反射着天边那微弱的星光给屋里的物件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银灰色的轮廓。
哭声是从炕梢的方向,传来的。
林山悄无声息地从枕头下摸出了那把早已成了他身体一部分的剥皮刀然后像一只狸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坐了起来。
他朝着哭声的来源,望了过去。
只见睡在炕梢最里面的苏晚萤,不知何时已经将被子踢开了一半。
她依旧紧闭着双眼,但那张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的秀美小脸上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
她的身体,在厚厚的棉衣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落叶。
她的嘴唇也在不断地翕动着,仿佛正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无意识地,反复地念叨着一些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模糊不清的胡话。
“爸…爸爸…快跑…”
“火…好大的火…”
“不要……不要过来”
“求求你们…放过他…放过我爸爸…”
她的声音很轻很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一刀刀地狠狠地,扎在了林山的心上。
林山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这姑娘,又做噩梦了。
自从她来到这个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如此的…撕心裂肺。
他看着她那副被梦魇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模样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无助和绝望的小脸心里,莫名地就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心疼。
他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她的心里一定藏着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秘密。
一个,足以将任何人都彻底压垮的秘密。
他想把她叫醒。
但他又怕自己这粗手粗脚的,会吓到她。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伸出了那只布满了老茧的大手试探性地,朝着她那不断颤抖的、单薄的肩膀轻轻地推了过去。
“喂,醒醒!”
他的声音刻意地,放得很轻很柔。
“醒醒!做噩梦了!”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苏晚萤肩膀的瞬间!
异变陡生!
“别碰我——!!!”
苏晚萤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蛰了一下,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她发出一声充满了无尽恐惧和抗拒的尖叫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拼命地将自己的身体,往炕角最里面的那个角落里缩去!
她那双刚刚睁开的、清澈的眸子里,此刻早已被惊恐和茫然所彻底填满!
眼神空洞,没有一丝焦距。
仿佛,她的灵魂还停留在那个充满了火焰和鲜血的、可怕的梦境里没有回来。
林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屋子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苏晚萤那因为极度恐惧而发出的、急促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和窗外那“呜呜”作响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彻底冻结的北风声。
过了许久。
或许是屋子里那熟悉的、简陋的陈设又或许是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那股独特的、让她感到莫名心安的味道终于让她那涣散的瞳孔,重新汇聚起了焦距。
她看清了。
看清了眼前这个坐在她面前,一脸错愕和担忧的男人。
不是那些在梦里,追杀了她无数次的、如同恶鬼般的面孔。
是林山。
是她的…丈夫。
那根因为恐惧而紧绷到了极限的神经,在这一刻“啪”的一声就彻底地断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后怕,像决了堤的洪水瞬间就冲垮了她所有的坚强和伪装。
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没有说话。
只是用那双还在不断颤抖的、冰冷的小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然后,那压抑了许久许久的、脆弱的、充满了无助和绝望的哭声便再也无法抑制地从她的指缝间汹涌地,奔泻了出来。
“呜呜呜呜……”
那哭声一开始,还只是压抑的、小声的抽泣。
但很快,就演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她哭得是那么的伤心,那么的绝望。
仿佛,要将她这辈子所受到的所有的委屈、痛苦和恐惧,都通过这场眼泪给一次性地彻底地宣泄出来。
林山彻底慌了。
他一个在山里跟虎狼斗在镇上跟流氓打,眼皮都不眨一下的铁血硬汉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女人哭。
尤其是,像苏晚萤这种哭得梨花带雨哭得肝肠寸断的他更是连一丁点的办法都没有。
打?
舍不得。
骂?
张不开嘴。
哄?
他…他也不会啊!
他手足无措地在炕上坐立难安。想走又怕她一个人再出什么意外。不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他只能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听着那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都为之动容的哭声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他知道。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她的过去远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和黑暗得多。
那个让她在睡梦中都无法摆脱的噩梦一定,隐藏着一个天大的、血海深仇般的秘密。
“那个……你…你别哭了。”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毫无用处的安慰,“有有啥事,你说出来我…我给你做主!”
苏晚萤没有回答。
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着。
那哭声像一把把无形的、锋利的小刀,一刀刀地凌迟着林山那颗糙汉子的心。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林山终于还是“投降”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炕上跳了下来然后快步走出了房门。
苏晚萤听到关门声,哭声微微一顿。
她缓缓地从指缝间,抬起那双早已被泪水模糊了的、红肿的眼睛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和自嘲。
是啊。
自己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他又凭什么,要来安慰自己这个累赘呢?
然而,就在她心如死灰之际。
那扇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林山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还冒着甜丝丝香气的搪瓷碗重新,走了进来。
“喏。”他将那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递到了她的面前,声音依旧是那副硬邦邦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
“喝了它。”
“我娘以前说女人家心里不舒坦的时候,喝点这个能好受点。”
“那…那你娘呢?”苏晚萤看着那碗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红糖水下意识地带着哭腔,问了这么一句。
林山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
他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可见骨的伤痛。
“我娘?”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