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为了印证林山的话。
当天晚上半夜时分,长白山地区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来得毫无征兆,也下得轰轰烈烈。
起初还只是细碎的雪粒子,夹杂在“呜呜”作响的北风里“沙沙”地敲打着窗户。
但很快雪粒子就变成了指甲盖大小的雪片最后,更是演变成了如同棉絮、如同鹅毛般的、铺天盖地的大雪!
那雪下得是那么的急,那么的密那么的…蛮不讲理。
仿佛是天上的银河决了口将积攒了亿万年的星辰和冰晶,一股脑地全都倾泻到了这片沉睡的、黑色的土地上。
第二天一早,当苏晚萤被一阵“咔嚓咔嚓”的铲雪声惊醒,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时她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整个世界,都变了。
目之所及,一片银装素裹。
远处的山近处的树,邻家的屋顶自家的院墙…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层厚厚的、松软的、洁白无瑕的积雪,给彻底覆盖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种颜色——白。
那种白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干净那么的…震撼人心。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
林山正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单裤浑身热气腾腾地,挥舞着一把大铁锹在院子里,清理出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
他那古铜色的、充满了力量感的肌肉和周围那片洁白的、冰冷的世界,形成了一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充满了原始野性力量的美感。
“醒了?”林山听到开门声停下手里的活回头看了她一眼,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格外灿烂。
“下…下雪了。”苏晚萤看着眼前这如同童话般的雪国景象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她在上海,也见过雪,但那里的雪大多是吝啬的、落地即化的雪粒子哪里见过如此波澜壮阔的、足以将整个世界都吞没的暴雪?
“这算啥?”林山不屑地撇了撇嘴用铁锹指了指天,“这才刚开始!等再过个把月那雪,能把咱家这房顶都给埋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还在发呆的苏晚萤,继续吭哧吭哧地,跟院子里那厚厚的积雪较着劲。
大雪,封山了。
对于红松屯的绝大多数村民来说,这意味着一年中最难熬,也最清闲的“猫冬”时节正式开始了。
男人们除了每天必要的喂猪、扫雪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酒,吹牛打扑克。
女人们则盘腿坐在暖烘烘的炕头上,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交流着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
整个村子,都陷入了一种慵懒的、近乎于停滞的冬眠状态。
但,对于像林山这样的、最顶尖的猎人来说。
冬天,恰恰意味着…机遇。
大雪过后的山林,就像一张巨大的、一尘不染的白纸。
任何从上面经过的走兽,都会留下清晰无比的、无法掩盖的踪迹。
哪里有兔子打洞哪里有狍子刨食哪里有狐狸经过…在这张白纸上,都将无所遁形。
更重要的是,冬天是那些珍贵的“皮货”毛色最丰满、最油亮、最值钱的时候!
一张在夏天只能卖十块钱的狐狸皮到了冬天品相好的,价格甚至能翻上两三倍!
还有那被誉为“雪地之王”的紫貂更是只有在最寒冷的季节,才会出来活动。那玩意儿可是真正的硬通货,一张上好的貂皮足以抵得上一个普通村民辛辛苦苦干上好几年的收入!
所以,当所有人都躲在家里享受着冬日的安逸时。
林山的心,却早已飞到了那片被白雪覆盖的、危机四伏却也遍地是宝的深山老林里。
这天中午,吃过饭,他便像往常一样开始默默地整理自己的行囊。
他将那把老旧的猎枪,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确保在极低的温度下,也不会出现卡壳的意外。
他又将火药和铁砂用油布包好,揣进了怀里最贴身、最干燥的地方。
他还特地,换上了一身最厚实的、里面絮满了棉花的冬衣脚上也蹬上了那双用狍子皮做的、保暖又防滑的“乌拉草”鞋。
苏晚萤就坐在炕上,默默地看着他做着这一切。
她的心里,充满了担忧。
她虽然没进过山但她从书上,看到过太多关于长白山冬天的、可怕的描述。
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深不见底的积雪,随时可能发生的雪崩以及那些在冬天里因为饥饿而变得异常凶猛的野兽…
她想开口,劝他别去。
但,她也知道她劝不住。
打猎是这个男人的天性,更是他赖以生存的本事。
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地,为他做好后勤。
她看着林山那身厚重的行头又看了看外面那片白得刺眼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雪地,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了自己的那个“百宝箱”前,手脚麻利地从里面翻找了起来。
很快她就找出了一块做衣服剩下的、黑色的油布一团干净的棉花,和一根结实的麻绳。
她拿起剪刀又穿上针线,开始叮叮当当地忙活了起来。
林山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又在捣鼓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只见苏晚萤的手指上下翻飞,动作娴熟。
很快一个形状有些古怪的、像是后世的“眼罩”一样的东西就在她的巧手下,渐渐成型了。
那东西主体是两层黑色的油布,中间夹着一层厚厚的棉花。眼眶的位置被她极其巧妙地,剪出了两条细细的、只够勉强视物的缝隙。两边还缝上了两条长长的麻绳。
“这是…啥?”林山看着眼前这个造型奇特的“黑眼罩”,一脸的懵逼。
“这个叫‘护目镜’。”苏晚萤的脸上,露出一抹小小的、得意的笑容“书上说长时间在雪地里行走眼睛一直看着白色的雪,容易得一种叫‘雪盲症’的病。得了这种病眼睛会又红又肿,看不清东西严重的甚至会瞎掉!”
她一边说一边将这个简陋但却充满了智慧的“护目镜”,递到了林山的面前。
“你戴上这个虽然看得不是那么清楚,但至少,能保护你的眼睛不被那晃眼的白雪给刺伤。”
林山愣住了。
他接过那个还带着苏晚萤体温和淡淡清香的“护目镜”,心里五味杂陈。
他两辈子在雪地里摸爬滚打了不知道多少年,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看雪看多了,还能把眼睛给看瞎了!
但他看着苏晚萤那双充满了关切和认真的眸子,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他默默地,将那个造型有些可笑的“护目镜”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行了我走了。”他背上猎枪,闷声闷气地说道。
“等等!”
苏晚萤又叫住了他。
她快步走进厨房很快,又跑了出来。
她的手里,多了一个用干净的布包得整整齐齐的小布包。
布包,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她将那个温热的布包,塞进了林山那只因为常年握枪而布满了老茧的大手里。
然后,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这个时代,一个妻子对即将远行的丈夫最朴素也最真挚的担忧。
“早点回来。”
林山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着手心里那个温热的、散发着食物香气的布包,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波流转、充满了牵挂的女孩。
他那颗糙汉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不疼。
但是,很暖很烫。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转过身,没有再说一句话,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那片苍茫的、风雪交加的世界里。
苏晚萤站在门口,看着那个高大的、坚毅的背影在漫天的风雪中,越走越远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她的心也跟着那个背影一起,飞向了那片未知的、充满了危险的深山。
“山子哥!又…又上山啊?”隔壁,正在自家门口扫雪的赵春花看到林山的身影,忍不住大声地喊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风雪中,没有传来回答。
只有一行渐渐被风雪覆盖的、坚定的脚印在诉说着一个猎人,那永不屈服的征程。
“嫂子外面冷快进屋吧。”赵春花走到苏晚萤身边,小声地劝道,“山子哥他…他不会有事吧?这么大的雪…”
苏晚萤摇了摇头看着远方那片苍茫的雪山轻声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说道:“不会的。”
“他,可是林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