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军蜷坐在低矮的房檐下,背靠着冰凉潮湿的砖墙,默默地啃着手里干硬的光酥饼。
午后的阳光被密集的违章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在他脚前投下斑驳的光影。
“靓仔,光酥饼有那么好吃啊?”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陈洛军抬头,看见龙卷风正倚在二楼的栏杆上,低头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有没有吃过城寨的招牌叉烧饭?很好吃的!”
“没钱。”陈洛军收回目光,声音干涩,低下头继续啃那饼子。
“我请你啊。”龙卷风的声音带着慈祥,“来来,上来。”
陈洛军握着半块饼,犹豫了片刻。腹中的饥饿感最终压过了那点倔强,他还是站起身,沿着吱呀作响的露天木梯走了上去。
龙卷风从厨房出餐口端出一碗饭,放在那张满是划痕的小木桌上。
酱色油亮的叉烧铺了半边碗,热气混合着浓郁的肉香直冲鼻腔。
陈洛军站在桌前,怔怔地盯着那碗饭,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身体却像被钉住,很久都没有动作,这浓郁的肉香,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到了。
“怎么?要加个蛋才肯吃啊?”龙卷风调侃道,顺手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低头“啪”一声用打火机点燃,烟雾模糊了他一瞬的表情。
陈洛军这才像被惊醒,猛地坐下,抓起筷子,几乎是将脸埋进碗里,大口大口地扒着饭和肉,吞咽得有些狼狈。
龙卷风吸着烟,透过氤氲的烟雾看着年轻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是随口问道:“打那么多工,挣那么多钱,是想做什么?”
陈洛军吞咽着满口的饭菜,声音闷在碗里:“买身份证,需要很多钱。”
龙卷风墨镜后的眼神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但所有情绪都被那片深色的镜片完美隐藏。
他吐出一口烟圈,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聊天气:“留在港岛,早晚被抓,还是回去吧……”
“能去哪?那么辛苦来港岛……”陈洛军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他顿了顿,忽然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粒饭,眼神里带着试探“你……知道天后宫那住着什么人吗?”
“天后宫?”龙卷风挑了挑眉,像是有些意外这个问题。
他吸了一口烟,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似乎在回忆什么。
“哦……确实是住了一个人。不过是男是女我也不清楚,那是我一个老朋友介绍过来的,我懒得询问那么多,还是十二带去住的那里,交了不少房费……”
他说着,话音忽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身体稍稍前倾,虽然隔着墨镜,但陈洛军能感觉到一种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怎么问起这个?”龙卷风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见到那人了?”
陈洛军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发白,在龙卷风仿佛能穿透人心的注视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龙卷风夹着烟的手在空中虚虚地点了他两下,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带着历经世事的调侃:“呵呵,小子,让我猜猜……那人是个漂亮姑娘吧?”
陈洛军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被看穿后的愕然。他没想到,龙卷风竟能一语中的。
“啧……”龙卷风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烟,灰白的烟雾袅袅升起,将他镜片后的眼神遮掩得有些模糊,“我也年轻过,都是过来人。你脸上那副又好奇又藏着心事的样子,我一眼就看穿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在烟雾中沉淀下来,带上了几分难得的严肃“不过……”
他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烟气,声音压低了少许,却字字清晰:“这个人,你最好别去招惹,也别靠近。”
“为什么?”陈洛军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真切的不解。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纤细身影,虽然他们仅仅说了几句话,但他能感觉到,她和这个城寨里所有挣扎求存的人都不一样。
她身上没有那种被生活磨砺出的戾气或麻木,反而有种……格格不入的清澈和神秘。
“呵呵……”龙卷风被他这直白的追问逗得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像是觉得年轻人的想法太过简单。
他弹了弹烟灰,不答反问:“因为她是外面的人。一个外面的人,莫名其妙地跑到城寨这种三不管的地方,还是一个年轻女孩,独来独往……你觉得这本身,没什么问题吗?”
陈洛军依然皱着眉,试图跟上龙卷风的思路,并找到了一个逻辑漏洞:“可你不是说,她是你老朋友介绍来的吗?” 这在他看来,应该算是一层担保。
龙卷风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他摇摇头,点拨着这个愣头青:“那不代表我老朋友就知道她的底细。帮人介绍个落脚处,不过是顺手的人情。因为城寨这种地方,本来就是随便进的——”
他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一种冷酷的现实感:“关键是,你有没有本事在这里活下去。”
陈洛军自然清楚城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弱肉强食,步步惊心。
他听懂了龙卷风话里的告诫,微微点了点头,但却并未应承不再去见那个神秘的女孩。有些好奇,一旦生根,便难以轻易拔除。
“别睡屋檐底下了,”龙卷风忽然岔开了话题,用夹着烟的手随意指了指楼上,“楼上那个小库房,给你住。”
陈洛军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向龙卷风。龙卷风却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望着窗外密密麻麻的招牌,语气依旧显得漫不经心:“不收你租。有个能关上门落脚的地方,喘口气,以后……才好继续往前走。”
这话说得平淡,却像一颗小石子,在陈洛军心里投下了细微的涟漪。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份人情。
跟着信一走上狭窄的楼梯,阁楼间很小,堆着些杂物,但确实有张能展开的折叠床,上面甚至铺着一床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被子。虽然地方凌乱,却奇异地没有那种令人不适的污浊感。
“不介意的话,这些给你!”信一笑嘻嘻地翻出几件半旧的t恤和长裤,塞到陈洛军手里。衣服带着淡淡的皂角味,显然是洗过的。
“谢谢!”陈洛军接过衣服,低声道谢。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信一凑近了些,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好奇和八卦,压低声音问:“喂,你刚才和龙哥说的那个人……什么样子啊?”
陈洛军被问得一怔,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词藻,憋了半天,才有些笨拙地嘟囔着:“就……年轻,漂亮……感觉很……不一样。”
“哈哈哈!”信一顿时笑出声来,完全不信,“你才见过几个女人哦,就说漂亮!外面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哪个会想不开跑来城寨这种地方?”
陈洛军抿了抿嘴唇,没有再解释什么,他是没见过多少女人,但他就是觉得,那人是最漂亮的。
那种漂亮,不是涂脂抹粉,而是一种……像深夜划过天边的流星一样,清冷又抓人眼球的感觉。
信一笑着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收敛起来。
他摩挲着下巴,心里那股好奇劲儿非但没消,反而像被羽毛搔着,越来越痒。
那是十二带来的女人, 十二那家伙肯定见过,而且说不定知道些底细,可竟然一次都没跟自己透过风!
在城寨里,大大小小的事,尤其是这种“外来客”,通常都瞒不过他信一这个龙卷风身边的亲近人。
现在居然有个被龙卷风特意点明“别招惹”的神秘女人,而十二居然对他也守口如瓶?
想到这里,他心里跟有只猫在挠一样,一刻也坐不住了。他快步穿过潮湿的巷道,正好看见他的小弟提子蹲在路边看人下棋。
“提子!”信一喊了一嗓子,朝那边招招手,“别看了,跟我走一趟。”
提子立刻像猴子一样灵巧地蹦起来,蹿到信一身边:“哥,去哪啊?”
信一嘴角勾起一抹探究的笑意,朝着城寨深处那座香火缭绕的天后庙方向扬了扬下巴。
“去天后庙,瞧瞧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