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柱监狱
张崇邦靠在阴冷的水泥墙边,眯眼看着那片被铁丝网切割的天空。
十年的刑期,像一枚冰冷的烙印钉在他的生命里。
手腕上被手铐磨出的伤痕,但都比不上心口那道无形的裂痕——那是被背叛、被利用,最终又亲手将对方拉下深渊留下的复杂创口。
不远处,一个略显佝偻却仍试图维持某种仪态的身影,正沿着固定的路线缓慢踱步。司徒杰,他的前上司,如今也是他的室友,还真是讽刺。
十三年,比张崇邦的刑期还长三年。那是法律对司徒杰教唆犯罪、滥用职权、妨碍司法公正的宣判,而将证据送到法庭上的,正是张崇邦的律师。
司徒杰似乎感受到了注视,停下脚步,转过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司徒杰的眼神不再是昔日警队办公室里那种运筹帷幄的锐利,也不是法庭上那一刻的震惊与怨毒,而是沉淀成一种更深、更复杂的东西。
有恨意,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过往一切的悔恨。
广场上的大铁门被狱警从外面“哐当”一声推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划破了放风时分的沉闷。
一名狱警站在门口,叉着腰,用带着几分不耐的惯常腔调高声喊道:“张崇邦!司徒杰!出来!有人探望!”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几乎同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短暂而复杂的眼神,那里面有困惑,也有一丝被外界联系的微澜。
但他们没有迟疑,依循着指令,迈步走出了被高墙围困的方形广场。
冰冷的金属手铐再次扣紧了他们的手腕,这曾经是他们最熟悉的“老伙计”,如今却只是屈辱与束缚的刑具。
锁齿咬合发出的“咔哒”轻响,每一次都像是在提醒他们无法回头的人生错轨。
两名面色冷硬的狱警一左一右,押着他们穿过空旷的场地,向监狱主体建筑走去。
张崇邦默数着脚步,最初的念头是或许还有念旧的旧同事前来,试图给他们这灰暗的刑期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但很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行走的路线并非通往常规的、有着透明隔音玻璃的探监室,而是拐向了楼内更深处,那条通往内部接待室的、相对安静的走廊。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悄然攫住了张崇邦的心。他眼角余光扫向身旁的司徒杰,发现后者的背脊似乎也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些。
在一扇深色的木门前,领头的狱警停下脚步,抬手敲了敲门,节奏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
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带着明显不耐烦神色的脸,是高级惩教主任杀手雄。他狭长的眼睛在张崇邦和司徒杰身上溜了一圈,像检查货物般。
一个狱警连忙挤出笑容,带着几分讨好解释道:“雄哥,人带来了。给您办事,我们可不敢耽搁啊!”
杀手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疏离感:“呐,别再这么说了啊。咱们都是给……”他说到这里,话语顿了顿,食指向上指了指,暗示着某种更高的权威“……给上头办事的,按规矩来就行。”
那狱警心领神会地“嘿嘿”干笑两声,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随即,他脸色一板,转身毫不客气地将张崇邦和司徒杰推搡进了接待室,然后迅速从外面带上了门,脚步声快速远去,将两人留在了这个气氛诡异的密闭空间里。
杀手雄显然没有兴趣多做解释,他用下巴随意指了指房间中央那张旧木桌旁的椅子,示意两人在桌前坐下。自己则依旧倚靠在桌沿,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
他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呐,我就不用再多做自我介绍了吧?你们两位前阿sir,应该都认得我杀手雄。”
他的目光在张崇邦和司徒杰脸上扫过,像是在欣赏他们此刻被迫屈居人下的处境。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得浪费大家时间。”他语气一转,变得直接“今天呢,不是我要找你们,是有几位‘朋友’要见见你们,所以嘛,才特意安排在这个清静地方。”
他刻意加重了“朋友”二字,语调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
“我呢,就是个传话和安排场面的,人不齐,戏没法开场。”他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眼神却满是看好戏的趣味“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你们……等着吧。”
说完,杀手雄竟真的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转身,拉开房门就走了出去。厚重的木门“咔哒”一声在他身后合拢,他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警告或嘱咐,似乎完全不在乎将两名重犯单独留在这种非标准的会面场所。
房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古怪,两人的目光都落在空无一物的木质桌面上,仿佛能从那斑驳的纹路里看出命运的嘲弄。
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熬过了整个刑期。
司徒杰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仿若自嘲的嗤笑,打破了死寂。
“邦主”他声音沙哑,没有看张崇邦,依旧盯着桌面“你有没有感觉到……从一开始,就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张崇邦本能地想抗拒这种对话,他紧抿着唇,不愿与这个曾将自己推入深渊的人有任何交流。
但司徒杰的话,像一根精准的针,刺破了他心中积压已久、却不敢深想的疑团,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从我看到那盘录像带的时候”张崇邦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情绪“就觉得不对劲了。”
何止是被设计,那个绑匪,他的每一步都透着违和。他声称要玩一个三小时的游戏,可当警方拼尽全力、甚至提前半小时冲入那座废弃库房,找到的却是早已在澡盆里溺毙多时的霍兆堂。
根本就没有什么游戏规则。对方的目的,从始至终,就是杀人。
事后,霍家对警方发起了猛烈抨击,声称收到了绑匪同伙的留言:如果不是张崇邦他们杀了阿强,霍兆堂本可以活下来。
无论这番说辞是真是假,霍家都将丧亲之痛和滔天怒火,一并倾泻在了他们两人身上。权势的压力如同巨石压下,这直接导致了他们的罪名被按照最高刑罚尺度提起公诉和判罚。
就在张崇邦话音刚落的瞬间,身后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推开。
紧接着,一阵缓慢而清晰的鼓掌声响起,伴随着令人齿冷的笑意传来。
“邦主,司徒sir,果然不愧是警队的精英啊。”那声音熟悉得可怕,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两人最脆弱的神经上“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是棋子了?”
张崇邦和司徒杰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回头。
当看清逆光中走进来的那几个身影时,两人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僵硬得如同冰封。
邱刚敖拍着手,缓步走在最前面。他唇边勾起的,竟是一丝看似真诚的、却比任何嘲讽都令人胆寒的笑容。
“两位,好久不见……”他的目光在张崇邦和司徒杰惨白的脸上逡巡,语气轻柔得像老朋友问候,最后刻意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补充道,
“哦,或者我该问一句——在这里见到我们,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