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场内,整个场馆的热力,就从四周的观众席上蔓延而来,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
人声像是闷雷,在封闭的空间里滚动、汇聚。
看台上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多是洪兴和东星的小弟们,有的挥舞着手中的赌票票根大声预测这次比赛结果,有的人隔着人群高声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
几个洪兴的小弟脖子上挎着一个箱子,在过道中灵活地穿梭,叫卖着啤酒和零食。
蒋天生领着几人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向正对拳台的核心区域。
这里的视野极佳,擂台的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见,几组宽大的真皮沙发围成半私密的卡座,与后方拥挤的普通坐席划开了一道无形的界限,他们所在的这张茶几上,早已备好了精致的茶点和一套紫砂茶具。
陆离目光一扫,便心知肚明,另外几处类似的沙发区里,也坐着一些气场沉稳、身后立着随从的中年人。
还有一些纹身狰狞、眼神彪悍的年轻男人,不过能在这个位置落座的,大抵都是江湖上有了名号的人物,这里不仅是观赛台,更是一座无形的身份展示场。
“陆小姐,几位,请坐。”蒋天生笑容热络地招呼着,随即却转头对小弟吩咐“去,拿几瓶冰镇的啤酒来。”
他笑着解释,声音温和却足以让在座的人都听清:“看这种拳赛,气氛到了,我觉得还是喝点啤酒更对味,那些洋酒,反而显得拘束了。”
陆离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微光。她优雅地坐下,心里对蒋天生高看一眼。
这位蒋先生还真是个 聪明人,他显然看出了己方几人背景不凡,如果拿上一些自以为不错的洋酒来炫耀财力,无异于班门弄斧,徒增笑柄。
于是他干脆反其道而行,选择了最接地气、也最契合这地下拳馆江湖气的啤酒,既显得他为人不装腔作势、爽快大气,又巧妙地迎合了他们对“社团生活”的好奇窥探。
好像直接告诉这几个富二代说:看,这就是我们最真实的样子。
这份揣摩人心、放低姿态实则精准拍马的功夫,是真正的人情练达,如果后期不是被乌鸦干掉了,说不定真能成功带洪兴上岸呢。
“蒋先生有心了。”陆离微微一笑,顺应这份“好意”率先拿起一瓶啤酒,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入乡随俗,这样看比赛,确实更有感觉。”
“啤酒也不错,这样的场合喝洋酒也没什么意思”关祖也拿起一瓶啤酒,语气慵懒。
以关祖的心智,自然也明白蒋天生的意思,既是接受他的示好,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默许。
不过这几位富二代虽然欣赏蒋天生的这份聪明,但并不代表会因此就被轻易讨好,一切,还得看接下来的“戏码”是否精彩。
他们坐下不久,比赛就马上开始了,第一场算是热身赛,上台的人都是各自社团的精英。
东星的那个花名阿泰,洪兴的则是一个叫暴尸的,名字很唬人,不过一上手就能看出差距。
钟声一响,暴尸便如出闸猛虎,扑上前便是一轮狂风暴雨般的猛攻,拳头抡得呼呼生风,恨不得将阿泰生生撕碎。
然而阿泰显然经验老道,脚下步伐极为灵活,或侧身闪避,或俯身贴靠,总在间不容发之际让开重击,好像斗牛士在戏耍一头狂怒的公牛。
“啧,没劲!”旁边的火爆已经不耐烦地嚷起来“闪什么闪,扑上去打啊!”
阿泰并不算特别强,但他很有拳台经验,把性格暴躁的暴尸溜的和狗一样,最终一记重拳干翻暴尸拿下比赛。
裁判哨声响起,但满场的嘘声也如同潮水般爆发出来。
这些来看比赛的古惑仔,基本上和火爆一样,喜欢那种血腥斗殴的赛事,这种技术性的胜利索然无味,一时间纸杯、票根如同雪片般扔向拳台,骂声四起。
蒋天生笑着摇头,对陆离几人解释道:“下面兄弟就爱看个热闹,这种打法,他们欣赏不来。”
他语气轻松,似乎对这场胜负并不在意,更像是在点评一场与己无关的演出。
火爆猛地灌了一大口啤酒,将酒瓶重重顿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性子直率,脸上写满了对刚才那场比赛的不满,在他看来,这种算计和躲闪,失了地下拳赛应有的血性与痛快。
蒋天生闻言,脸上的温和笑意丝毫未变,顺手将一瓶新开的啤酒推到火爆面前。
“这位小兄弟说的在理,拳台有拳台的规矩,我们江湖有江湖的看法”他语调不疾不徐,接着话锋微妙一转,“所以嘛,热身赛只是开胃小菜,给各位观众活动活动眼缘,接下来的比赛,那才是正餐,保证更有意思。”
他目光扫过陆离等人,压低了些声音道:“这边还开了盘口,赔率都挺不错,几位远来是客,若有兴致,不妨小玩一手,娱乐一下,也算给台上的兄弟捧个人场。”
周苏慵懒地向后靠在真皮沙发里,翘起二郎腿,嘴里叼着的棒棒糖随着她说话轻轻晃动。
“哼,我们小玩一把的钱啊……”她眼皮都懒得抬,声音带着一种被惯坏的、漫不经心的嘲讽“怕你这盘口,赔不起。”
这话一出,她身旁的火爆咧了咧嘴,似乎觉得周苏说出了他的心声。而关祖则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却并未出声制止。
倒是蒋天生身后的大佬b陈浩南等人破防了,觉得自家社团被人瞧不起了。
蒋天生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甚至更盛了些,仿佛听到的是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摆摆手,姿态也显得更加谦逊:“这位小姐说笑了,在几位面前,我这点小家小业,自然是上不得台面。不过是给场子里的兄弟们添点彩头,博个热闹,万万当不得真。”
周苏听他这么说,哼了一声也不再针对他了。
在场几人心知肚明,周苏这话里带刺,并非完全冲着蒋天生,自从那晚她看见关祖与陆离的那个吻之后,这股无名火就一直憋在心里。
周苏性子骄傲,绝不会像小女生那般哭哭啼啼或刻意刁难,她不屑于“雌竞”,依旧该一起行动一起行动,但那股无处发泄的郁闷,却化作了更胜从前的大小姐脾气,看什么都不太顺眼,说话也愈发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尖刻。
阿天听完蒋天生那番不卑不亢、滴水不漏的回应,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他觉得这位社团大佬和电影里那些喊打喊杀、粗鄙无文的形象很不一样,说话办事圆融周到,让人感到舒服。
阿天笑着开口,语气随意但带着一种明显的转圜意味“阿苏这话是说得直了点,不太中听,但道理嘛,就是这么个道理。”他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一个正式的社交姿态,算是给了蒋天生一个不小的面子。
“光顾着看比赛,还没正式跟蒋先生自我介绍,我叫李天,目前算是挂靠在金福证券,当个经理的闲职。”
他语气平淡,但“金福证券”这四个字在港岛金融圈的分量,蒋天生这种消息灵通的人物自然知道,这个年纪当上经理,还是闲职,又姓李,已经够蒋天生猜到对方身份了。
他随意地指了指身旁还在叼着棒棒糖的周苏,“这位是周苏,家里是做航运生意的。”
蒋天生瞳孔一缩,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真诚热切了些。
陆离端起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