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峰山头。
气氛略显僵滞，两个少年面对面站着，相看无言。
沈江白首先打破沉默：“十年未见，兄长可一切安好？”
叶沉景笑意薄凉：“魔界与修仙界这些年如何僵持，局势如履薄冰，你身为剑首，会不知？”
沈江白面露些许悲哀和怜悯：“兄长……”
“再用这么恶心的称呼叫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沈江白噤声。
自他们的母亲叶氏死后，两人再也没见过一面。
在被雪宗主收养前，叶氏将两个孩子一起养在天道阁。
十月怀胎，叶氏即将分娩时，天生异象，恰逢彼时剑灵主失踪，遇害的传言四起，天地剑冢崩坏混乱。
妖魔两界蠢蠢欲动，仙家列阵镇压，灵气与魔气骤然暴动，冲突不断，丈夫沈幽妄是除妖师，带着怀胎的叶纤凝在战场奔波，腹中两胎皆受之影响。
沈江白出生时受仙气点化，天生仙根，落地后便引来天道阁长老的关注和瞩目。
而叶沉景出生时伴随魔气四溢，叶氏惶恐不安，无奈之下只能将他送入天道阁监管。
天道阁擅自做主，取出镇守天地剑冢的剑鞘碎片，分为阴阳两级。
阳极吸收天地灵气，用来压制局限魔种。
阴极极易招阴，仙胎体内至纯阳气正好可以压制。
沈江白两岁时读书，叶沉景两岁时被禁锢在冷宫接受天道阁细致“审查”。
沈江白三岁时练剑，叶沉景三岁时被叶氏带到山下丢弃数次无果。
用叶氏的话说，沈江白是今后修仙界正道之光，稳坐天道阁大长老亲传弟子和剑首之位。
而叶沉景是魔种贱命，是她被旁人指指点点和诟病的罪魁祸首，生来就是克她和弟弟的灾星。
相关的记忆太过遥远，如同放在角落里蒙尘的匣子，当偶然想起打开时，匣子的重量已然沉重得让人难以呼吸。
只可惜，叶沉景已经抛弃了过去，天道阁夸大臆想他的恶，妄图用剑鞘碎片压制他。
却不知那完美吸收天地灵气的碎片正好成为他突破修为最重要的助力，让他成为魔界史上最年轻的魔君，成为世人眼中最薄情寡义的存在。
血脉相连，他们是彼此在这世间唯一幸存的亲人。
亦是彼此针锋相对难以治愈的旧日顽疾。
沈江白还没有蠢到揭开陈年伤疤的地步。
他缓了语气，提及其他。
“兄……叶公子，之前我在外追剿邪剑灵，忽略了尤雾，让她被有心之人绑架，不小心落入了魔界。”
“承蒙叶公子照料，现下我旧伤渐愈，有意将尤雾带回云岚宗。她一个女子在外，身体柔弱，易被觊觎，叶公子可否行个方便，放人归宗？”
叶沉景沉默片刻，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阴冷笑容。
“沈剑首这话说的真是怪异。”
“尤雾已入万剑宗，拜师于鸦九座下，早已不是你们云岚宗的弟子，何来归宗一说？”
“再者。”叶沉景眸色渐暗。
“尤雾与你，婚礼未成。”
“是你们修仙界所谓的有心之人八抬大轿，迫不及待地将新娘送入了我叶沉景的魔宫。”
“如今，她是我叶沉景名正言顺的妻。”
沈江白目光淡然，静待对方说完，然而袖口下的双拳紧握，手指攥得发白。
叶沉景的目光浅浅一扫，不咸不淡地勾了勾唇，与人擦肩而过。
“十年了，立场早变，你我被推向正邪两派的顶峰，势必针尖对麦芒，自然不必上演兄弟重逢的感人戏码。”
“你们天道阁自诩清高的行事作风，总是让我觉得恶心。”
“我来五大宗的地界想干什么，为什么带着尤雾，你我心知肚明。是否要回去和那些老东西暴露我的行踪，随你。”
沈江白垂眸：“兄长言重。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
叶沉景戏谑挑眉：“我怎不知你如此体贴我？”
沈江白：“我只是希望兄长手下留情，不要利用尤雾，将她推至风口浪尖。”
叶沉景：“……”
“听你这么说，是觉得我会听你的？”
他语气玩味：“怎么，还当我是以前那个不争不抢，什么都让给你的好哥哥？”
沈江白眉心一跳，脑海中浮现出小小少年握着仙丹，伸出瘦弱的胳膊，说：
“这个给弟弟吧，我是魔种，用不上。”
“我有两只眼睛，分弟弟一只也不打紧，只要弟弟能复明。”
“没关系……哥哥有的就是你的，你尽管拿去。”
“不要觉得对不起哥哥。”
“哥哥……天生就是要保护弟弟的。”
沈江白嘴唇有些发白。
叶沉景不愿再虚假叙旧，抬脚欲走。
沈江白突然道：“还请兄长善待尤雾！”
他声线沉重：“不要……让她陷入修仙界和魔界的纷争。”
叶沉景脚步一顿。
他声音沉凉：“我为什么会让她入局，不都是你们逼我的吗？”
“若你当初保护好她，为她挡掉那些人犀利阴险的目光和关注，做好你未婚夫的本分，她会被有心之人送到魔宫？”
“剑首，自己护不住，就不要怪别人争抢。”
“……”
沈江白想说什么，奈何事态已然发生，他再说什么都是狡辩和推责。
“再者。”
“有一点你错了。”
叶沉景轻抚剑柄，噬心剑身微微颤动。
沈江白抬头。
“她根本没你想象中那般柔弱。”
话音落下，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去。
脚下的干草发出窸窣声响，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沈江白落寞冰冷的心尖。
高高在上，万众瞩目的年轻剑首。
外人眼里的正道之光。
沈江白从未失去过什么。
换句话来说，但凡是他想要的，他从未失手过。
常年累积的矜贵和自傲，让他对尤雾的去留产生了一种过于自信的掌控感。
只要还在修仙界，那就没关系的。
虽然在哥哥的魔宫，但哥哥并不爱她。
只要还能见到她……
没关系的。
没有什么是我处理不好的……
直至很久以后，沈江白回顾这一天，才后知后觉地醒悟。
原来。
自他的哥哥眼里有了尤雾后。
他就永远地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