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堆依旧惨不忍睹的莲花楼残骸前,李莲花看着身边这个自称想起点身份、力气大得离谱的,脑海中不自觉闪过她方才挡在自己身前、徒手摆平地痞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整了整衣领——这个动作最近出现得有些频繁,特别是当褚璇玑站在他身后的时候。
那点指望她帮忙的心思里,竟掺进了一丝微妙的愧疚。
但转念一想——
觉得若是不让这现成的劳力发挥所长,简直对不起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和饱受摧残的神经。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挂起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指着需要加工的木料对褚璇玑说道:
璇玑姑娘,你看,这修楼需要将这些木头劈开、刨平,还要打桩立架。你力气如此不凡,若是能帮把手,我们这楼想必很快就能修好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内心却毫无波澜:惭愧?跟一个能徒手拆楼(还刚刚救过他)的存在谈惭愧?这分明是知人善任!
出乎意料的是,褚璇玑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丝毫不悦,那双空茫了许久的眼睛里反而骤然亮起了显而易见的光彩,那是一种纯粹的、被需要后的喜悦。
她回答得异常响亮和干脆,甚至兴奋地往前迈了一步,吓得李莲花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半尺——他实在是怕了她那说拎就拎、全然不给人反应余地的手段。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却让李莲花大跌眼镜。
只见褚璇玑走到一根需要劈开的粗大原木前,不用斧头,只是并掌如刀,看似轻飘飘地一劈——
咔嚓!
原木应声而裂,断面光滑如镜。
李莲花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地又整了整衣领:……璇玑姑娘,好身手。
可当需要精细加工时,问题就来了。
让她刨平木板,她一用力,木板直接碎成木屑;让她打榫卯,她稍一使劲,整个结构就散架。
停!停手!李莲花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制止,璇玑姑娘,这些精细活还是我来吧。
褚璇玑站在原地,看着自己造成的破坏,眼神黯淡下来,低声说:我……又搞砸了。
李莲花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忽然想起她之前锯木头时的精准,心头莫名一软,试探着问:要不……你再试试锯木头?就像上次那样?
褚璇玑闻言,眼睛又亮了起来。
她拿起锯子,果然又如上次一般,手腕稳定,锯口笔直,切口平整得堪比老木匠。
李莲花看着她专注锯木的侧脸,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原来你这身本事还分种类?劈砍是一流,精细活一窍不通,锯木头倒是专业水准?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天赋树?
一边利落地锯着木材,褚璇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以前……在少阳,师兄们……都不让我帮忙。
李莲花正在给她递工具的手微微一顿。
他们说我……笨手笨脚,六识不全……会搞砸。练功的时候……也总是笑我。
李莲花看着她。
此刻的褚璇玑,因为忙碌,白皙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眼神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木料。
她不再是那个空茫的、疏离的、危险的谜团,更像是一个因为先天缺陷而被同伴排斥、此刻终于找到存在价值的少女。
就在这时,褚璇玑完成了一根完美的椽子,她高兴地抬起头,看向李莲花,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喜悦和依赖,脱口而出:
莲花花!你看!我做好了!
莲……花花?!李莲花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凝固,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整张脸的表情在维持风度和极度震惊之间扭曲了一瞬,才勉强恢复常态。
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莲、花花?!
他李莲花,或者说李相夷,纵横江湖多年,何曾听过如此幼稚又亲昵、甚至带着点儿戏意味的称呼?!
他下意识地想纠正,可对上褚璇玑那双毫无杂质、只有完成任务的欣喜和等待他肯定的眼神,那到了嘴边的斥责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看着她因为一句简单的肯定就如此开心的模样,再联想到她刚才提及的、因六识残缺而被师兄们欺负的过往……李莲花心里那为数不多的良心,猛地刺痛了一下。
他之前都在想些什么?
怀疑她是鬼怪,是精魅,是危险分子,时刻警惕,甚至盘算着如何指望她帮忙……可她现在,就因为能帮忙修楼,能被他,就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李莲花啊李莲花,你自诩聪明,看人却如此肤浅。
她或许来历成谜,力量恐怖,但心性竟比许多看似正常的人都要纯粹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点罕见的愧疚,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她锯好的椽子,唇角不自觉地微扬:做得很好,很平整。
褚璇玑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她似乎极其满意莲花花这个称呼,又重复了一遍:嗯!莲花花,真好!
李莲花听着这诡异的称呼,看着眼前这张灿烂的笑脸,最终只是无奈地、极轻地叹了口气。
行吧,莲花花就莲花花吧。
至少,比被一个能徒手劈开原木的记恨要强。
他认命地拿起工具,也开始忙碌起来,只是偶尔看向那个专注锯木的白色身影时,眼神里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复杂情绪。
这或者天降灾星,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甚至,还有点……可怜又可爱?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我不是不嫌你笨,或者你一点都不笨,但话到嘴边,看着褚璇玑那双清澈映出他身影的眼睛,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声音有些发干地转移了话题:……休息好了吗?那边还有几根木头需要挪一下。
褚璇玑立刻站起身,干劲十足,脸上那浅浅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
李莲花看着她欢快跑去干活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这楼修得……良心有点痛啊。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了上去,这次指挥的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小心点,别伤着手。
他话音未落,褚璇玑却突然放下木料,猛地凑到他眼前。
那张纯净无暇的脸瞬间在李莲花视野中放大,清澈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有些错愕的倒影。
两人鼻尖几乎相碰,温热的呼吸浅浅交融。
李莲花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后一仰,险些失去平衡。
莲花花,她却对他的窘迫毫无所觉,只是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新发现的雀跃,你的眼睛,是亮的。
褚璇玑……姑娘……李莲花稳住身形,耳根微热,试图拉开一点距离,给她灌输些基本的常识,男女授受不亲,你……
话说到一半,他看着褚璇玑那双依旧懵懂、全然不理解他在说什么的眼睛,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咽回了肚子里。
算了。跟她讲这个,无异于对牛弹琴。
她连为何物都不知,又怎会懂这些世俗规矩。
李莲花感到一阵深深的心塞。
就在这时,狐狸精摇着尾巴,从两人脚边慢悠悠地溜达过去,乌溜溜的眼珠瞥了自家主人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像是在无情地嘲笑。
李莲花:连你这小东西也来看我笑话?
他揉了揉眉心,看着又转身去搬木头、对刚才的亲密接触全然不在意的褚璇玑,心底那份无奈里,不知何时掺进了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纵容。
夕阳西下,为破败的莲花楼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
李莲花望着在暮色中认真忙碌的白色身影,忽然觉得,或许这楼修好后,也不一定要急着让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