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云隐山小院一片静谧,日头已升到半空。
漆木山背着手在院里踱了好几圈,目光时不时瞟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越皱越紧。
眼看就要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他那宝贝徒弟媳妇居然还没起床!这像什么话!
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揪住正哼着小调、准备去厨房的李相夷的后领。
臭小子!漆木山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这都什么时辰了!敏敏还没起,你是不是又欺负人了?
李相夷先是一愣,随即俊脸地一下红了,眼神飘忽,带着点心虚,又有点藏不住的得意:师父……您说什么呢……我、我哪敢欺负她……是敏敏她……嗯……身子有些乏了……
身子乏了?漆木山眼睛一瞪,声音不由得拔高,好端端的怎么会身子乏了?还不是你这混小子不知轻重!他越说越气,想起昨日这小两口那腻歪样,再想到现在都没起的徒弟媳妇,顿时觉得这混账徒弟实在欠收拾,抬手就要敲他。
李相夷见势不妙,灵活地一闪身,嘴里嚷嚷着:老头!讲点道理!我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这怎么能叫欺负!
我让你琴瑟和鸣!我让你夫妻恩爱!漆木山气得吹胡子瞪眼,抄起手边的扫帚就追了上去,你个不知节制的小混蛋!看我不替你师娘教训你!
一时间,云隐山小院里鸡飞狗跳。
红衣翩翩的天下第一李相夷,被自家师父举着扫帚追得满院子跑,偏偏还不敢真用轻功跑远,只能绕着石桌梧桐树狼狈躲闪,场面甚是好看。
师父!师父您冷静点!
冷静?我今天就让你冷静冷静!
恰在此时,厨房里飘出一股淡淡的、带着药味的甜香。
漆木山鼻子一动,动作顿住,狐疑地看向厨房:什么味道?你小子在煮什么?
李相夷趁机跳出战圈,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没什么,就是……给敏敏熬点补身子的汤……
补汤?漆木山几步跨到厨房门口,掀开砂锅盖子一看,里面红枣、枸杞、当归等物一应俱全,汤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他先是愕然,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老脸一红,紧接着更是怒火中烧!
他猛地转身,精准无比地揪住了李相夷的耳朵!
哎哟!疼疼疼!师父轻点!李相夷猝不及防,疼得龇牙咧嘴。
好你个李相夷!啊?漆木山揪着他的耳朵,痛心疾首,你也知道把人累到要喝补汤了?!年纪轻轻的,你这……这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云隐山怎么苛待媳妇了呢!这要是传出去,我漆木山的老脸往哪儿搁!
我……我这不是知道错了嘛……李相夷歪着头,可怜巴巴地求饶,师父,耳朵要掉了!敏敏看到该心疼了!
她心疼?我现在就让她看看你这德行!漆木山作势要把他往房间拉。
李相夷这下真慌了,这要是被敏敏看见自己被揪耳朵,他这夫君的威严何在!别别别!师父我错了!真错了!
就在这时,岑婆闻声从屋里出来,一看这情景,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她没好气地瞪了漆木山一眼:老头子!你干什么呢!快松开相夷!说着上前拍开漆木山的手。
李相夷捂着通红的耳朵,委屈地躲到师娘身后。
漆木山气还没消,指着厨房:老婆子,你看看他!干的这叫什么事!
岑婆往厨房瞥了一眼,又看看李相夷那心虚样,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板起脸,戳了戳李相夷的额头:你呀!是该收敛点!瞧把敏敏累的。语气里倒是嗔怪多于责怪。
李相夷俊脸微红,小声嘟囔:我知错了……
知道错就行。岑婆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调侃,不过嘛,年轻人,也要懂得细水长流……
漆木山在一旁哼了一声。
李相夷眼珠一转,忽然凑到漆木山身边,压低声音,带着点讨好的笑:师父,您看……您那个……搓衣板……能不能借我用用?
漆木山一愣:你要搓衣板干嘛?随即他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徒弟,你……你小子不会是……
李相夷摸了摸还在发烫的耳朵,一脸您懂的的表情,讪讪道:我……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嘛……等会儿敏敏醒了,要是知道我把她累得起不来床,还闹得您二老都知道了……她脸皮薄,一生气,我……我总得有个表示……
漆木山看着自家这在外威风八面、在家怂得坦荡的徒弟,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憋了半天,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在……在杂物房墙角!自己去拿!没出息的东西!
谢谢师父!李相夷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去杂物房,果然在墙角找到了那块布满岁月痕迹的搓衣板。
他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做贼似的溜回了房间门口,规规矩矩地站好,开始思考等会儿是该直接跪,还是等夫人问起了再跪。
午时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院子,将他手持搓衣板的身影拉得老长,只是那身影此刻看来,多少带着点家庭地位的卑微,以及一丝甘之如饴的甜蜜。
房间里,赵敏其实早已被院中的动静吵醒,听着外面师徒俩的闹剧,以及李相夷那些豪言壮语和后来怂怂的讨要搓衣板,她把脸埋在被子里,肩膀微微抖动,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个活宝夫君啊……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相夷端着熬好的补汤从厨房回来,满心只想着让夫人尝尝。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将汤盅放在桌上,一回头,见赵敏正拥被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门边那个显眼的旧搓衣板。
李大门主这是未雨绸缪,赵敏眼波流转,唇角噙着狡黠的笑,还是……经验之谈?
李相夷耳根一热,立刻蹭到床边蹲下,仰头望着她,眼神湿漉漉的:夫人明知故问。为夫这是自知有错在先,特备此物,静候夫人发落。说着,还伸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汤还热着,夫人先尝一口?
见他这般模样,赵敏心头一软,就着他的手慢慢将汤喝完。
待她放下汤碗,李相夷顺势就要将她搂进怀里。
别闹,赵敏轻巧地侧身避开,掀被下床,头发都睡乱了,让我先梳一梳。
她走到妆台前坐下,执起木梳。李相夷望着她梳理长发的背影,缓步上前。
待她从镜中与自己对视的刹那,他嗓音里已褪去张扬,染上李莲花那份特有的温和:方才相夷不懂事,是在下管教无方。
赵敏讶然回头,只见他已拆了发带,墨发披散,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几缕。
午后阳光下,披散的发丝柔和了他明锐的轮廓,那眉眼间的倦意竟不似作伪。
你……她话未出口,已被他凑近的气息笼罩。淡淡的药草香萦绕鼻尖,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