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行进,八匹骏马蹄声嘚嘚,一路向着云隐山的方向。
李莲花握着缰绳,目光投向远方层叠的山峦,神情比往日更显沉寂。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倦怠或调侃的眸子里,沉淀着化不开的愧疚与近乡情怯。
敖寸心盘在他膝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弥漫的低落情绪。
她难得没有叽叽喳喳,只是偶尔用脑袋蹭蹭他的手背,试图传递一丝安慰。虽然她不太明白具体缘由,但知道他是要去祭拜那位很重要的师父。
【美人好像很难过……】她心里闷闷的,【要是让我知道谁惹他伤心,本公主一定用尾巴抽他!】
几日后,莲花楼停在了云隐山脚下。山色空蒙,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李莲花带着敖寸心,沿着熟悉又陌生的山径缓缓上行。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往的回忆里。终于,在一片幽静的山谷中,看到了那座孤零零的坟茔。
墓碑上,“漆木山”三个字,让李莲花瞬间红了眼眶。
他松开一直小心翼翼捧着的敖寸心(让她盘在旁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整了整衣袍,在墓前郑重跪下,俯身,叩首。
“师父……不肖徒儿李相夷……来看您了。”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额头抵在冰冷的土地上,肩膀微微颤抖,“徒儿……来迟了……”
敖寸心盘在旁边的石头上,安静地看着。她能感觉到李莲花身上散发出的巨大悲伤,那是一种混合着崇敬、思念和深重自责的情绪。她不再乱动,连呼吸(如果龙需要的话)都放轻了,仿佛自己也成了这块墓地的一部分,只想陪他一起安静地待着。
李莲花就那样跪着,低声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从东海之战到隐匿江湖,从碧茶之毒到前尘尽断……他没有提敖寸心,也没有提那夜荒唐,只说自己侥幸未死,却蹉跎至今才敢来祭拜。
就在他沉浸在悲伤中时,一个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相夷……真的是你吗?”
李莲花猛地回头,只见一位身着素衣、鬓角已见斑白的中年妇人站在不远处,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正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正是他的师娘,芩婆。
“师娘!”李莲花慌忙起身,又是愧疚又是心酸,再次跪下行礼,“相夷……拜见师娘。”
芩婆快步上前,扶起他,粗糙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好孩子……真的是你……师娘就知道,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半年前江湖上那些传闻,说你清理门户,重翻旧案……师娘就猜,是不是我的相夷回来了……”
原来师娘早就听到了风声,却一直忍着没有去寻找,只是时常来师父墓前等待,盼着他有一天能回来。
李莲花听着师娘的话,心中更是痛楚难当。他让师娘担忧了这么久,甚至不敢确认他的生死。“师娘,对不起……是相夷不孝,让您和师父担心了……”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芩婆抹着眼泪,拉着他上下打量,“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你师父在天之灵,看到你如今平安,定也欣慰。”她的目光这时才落到旁边石头上的敖寸心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条小蛇……倒是灵性可爱,颜色也稀罕。”
敖寸心立刻昂起头:【是龙!是尊贵的西海三公主!】可惜她此刻不敢在李莲花师娘面前造次,只能憋在心里。
李莲花勉强笑了笑,没有解释敖寸心的真实身份,只道:“她叫小粉条,是……是徒儿偶然救下的,颇有灵性,一直带在身边。”
芩婆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是拉着李莲花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的牵挂,又带着他回了山间那处简朴的旧居。
回到熟悉的院落,看着师父生前用过的物件,李莲花压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泪水无声地滑落。那不是嚎啕大哭,却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助的悲伤。
敖寸心从未见过这样的李莲花。在她印象里,他总是从容的,带点惫懒,带点坏心眼的调侃,即便毒发痛苦,或是揭露真相心伤吐血,也从未像此刻这般,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脆弱得让人心疼。
她悄悄从石桌上爬过去,凑到他手边,用微凉的鳞片轻轻蹭着他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指。
李莲花感受到她的安慰,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眼前这条担心望着他的小粉龙。心中的酸楚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
“是,也不全是。”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眼神空洞,“背叛,固然让我心痛。但更让我难过的,是我自己……是我当年的狂妄自大,是我识人不清,连累了师父,让他为我忧心,最终……是我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师娘……”
他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滴在石桌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如果我当年能谨慎一些,能多听听师父的话,或许……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敖寸心看着他滚落的眼泪,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不太能完全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纠葛,但她知道,李莲花在责怪自己。
【才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坏人的错!】她急急地想,却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安慰,只能更紧地贴着他的手,传递着自己无声的支持。
李莲花感受到手背上那固执的、微凉的触感,低头看着努力想安慰他的小粉龙,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似乎又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伸出手指,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将敖寸心捧到掌心,与她平视。
“敖小寸,”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依赖般的暖意,“谢谢你。”
谢谢你在身边,谢谢你这笨拙却坚定的安慰。
敖寸心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却努力对自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又酸又软。
【哼,知道本公主的好了吧!】她傲娇地想,却破天荒地没有说出口,只是用脑袋轻轻顶了顶他的拇指。
山风拂过院落,带着草木的清香,轻轻吹动李莲花未干泪痕的衣襟。芩婆在屋内默默看着院中那一人一龙相依的画面,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却有了些许欣慰。
或许,这个看起来奇特的小家伙,能帮她这个命苦的徒儿,走出过去的阴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