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离开金鸳盟后,首要之事便是打听李相夷的下落。
她寻了一处人来人往的茶寮,刚坐下点了壶茶,便听见邻桌几位江湖人正热火朝天地议论着,声音里满是兴奋与不可思议。
“听说了吗?李门主他……他竟然公告天下了!”
“好像是三月前就分开了……还是乔女侠亲自提的……我之前看她跟那个姓肖的……”
“可是那封《万人册》上刊发的声明?我的天,真是想不到!”
“是啊,据说乔女侠后悔了,现在还在四顾门……”
……
“白纸黑字,‘昔日之约,乃少年之谊;今日之别,是君子之分’,这话说得,真是干脆利落!”
“更绝的是后面!‘而今相夷心已有归,夫人赵敏,乃我此生不渝之志。祸福相依,生死相随,此心天地可证。’啧啧,这李门主何时成的亲?这位赵敏夫人又是何方神圣?”
“谁知道呢!但李门主如此郑重公告,便是将这位夫人捧在了心尖上,彻底断了乔女侠那边的心思,也绝了江湖上所有流言蜚语啊!”
赵敏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耳中听着那些毫不掩饰的议论,尤其是那句“夫人赵敏,乃我此生不渝之志”,仿佛有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心间,瞬间驱散了因初来乍到和听闻“乔婉娩”之名而残留的最后一丝阴霾。
她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流转的潋滟光彩,唯有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泄露了一丝压不住的、极浅淡的得意。
哼,算他识相。
这份“洁身自好”、主动公告天下的觉悟,倒是深得她心。
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时日,这只狐狸把自己管理得还不错。
方才在金鸳盟因笛飞声和角丽谯之语而燃起的那股无名火,此刻已被这白纸黑字、公告天下的诚意与决心彻底浇熄,心头只剩下一片被郑重对待的熨帖与甜意。
她甚至能想象出李相夷写下这封信时,那副生怕她秋后算账、急着剖白心迹的模样。
心情大好的赵敏,放下茶钱,正欲起身寻人打听,那几位江湖人的议论声又清晰地飘了过来:“说起来,李门主公告天下后,就直接回了云隐山师门,想必是带那位新婚夫人去见师父漆木山了吧?”
云隐山?
赵敏眸光一闪,心中了然。
不再耽搁,身形翩然离去,朝着云隐山的方向疾行。
脚步,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快与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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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云隐山深处。
李相夷对山下已然掀起的风波和正在赶来的夫人一无所知。
他正对着一潭清澈的泉水,俊美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随手捡起石子,泄愤似的扔进水里,惊跑了好几尾悠哉的游鱼。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拖得老长,在山谷里带着回响,“想夫人……”
“没有夫人亲手煲的汤,食不知味……”
“没有夫人在耳边念叨,这山里也太静了……”
“这山间的清泉虽好,却映不出夫人眼中的万千星河……”
他越想越觉得委屈,简直要化身一块“望妻石”,周身都弥漫着一股与剑神形象极其不符的、浓得化不开的哀怨缠绵。
若是四顾门众人见到他们敬若天神的门主此刻这般为情所困的模样,怕是惊得连剑都握不稳。
他兀自沉浸在“孤家寡人”的悲伤中,却不知,他心心念念的郡主娘娘,已然知晓了他的“忠心”,正带着满心甜意,飞快地朝他赶来。
这“凄风苦雨”的日子,眼看就要拨云见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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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夷那封《万人册》公告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四顾门内掀起的波澜尤为剧烈。
门主竟真的已经成亲了!而且还是明媒正娶的夫人!
这消息一经证实,门内众人看待乔婉娩的目光瞬间就变得复杂起来。
许多之前因她眼泪而心软的兄弟,此刻也回过味来。
如今门主新婚燕尔,她却仍与肖紫衿形影不离地留在门中,这般姿态,实在不妥。
以张红、李云等为首的一批性子耿直的兄弟,率先站了出来。
乔女侠,张红语气还算克制,但眼神已带着疏离,三个月前是您写的信,门主也已当众全了您的体面。如今门主成家立室,您若再留下,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了。
李云接话道,目光扫过一旁的肖紫衿:正是。门主行事向来果决,既已公告天下,便是尘埃落定。我等还需筹备迎接门主夫人,您在此处,实在不便。
其他兄弟虽未高声,但那此起彼伏的低语和一道道移开的目光,已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压得乔婉娩喘不过气。
“乔女侠,请回吧。”
“事已至此,何必……”
她孤立无援地站在院中,脸色惨白,身形微晃,泪珠止不住地滚落:不…不是这样的…那封信…我与相夷之间,并非如你们所想……
她声音哽咽,言语零碎。
这番情状落在众人眼中,只愈发显得她执迷不悟。
张红眉头紧锁,终于失了耐心:乔女侠,话已说尽。若您仍不愿自行离去,就莫怪我等不容情面了。
李云亦上前一步,语气冷硬:半月之期已给足您颜面。请——即刻离开四顾门。
这已是最后的通牒。
巨大的委屈和羞辱感如山崩海啸般袭来,乔婉娩只觉得胸口一阵致命的绞痛,呼吸骤然急促,眼前发黑,竟是喘症要发作的征兆。
婉娩!一直强撑着站在她身旁、脸色铁青的肖紫衿见状,急忙上前想扶住她。
可他忘了自己内伤未愈,动作一急便牵扯伤处,顿时闷哼一声,脸色一白,非但没扶稳,自己反而踉跄了一下,姿态颇为狼狈。
周围昔日同门却无一人上前搀扶,甚至有几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肖兄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有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肖紫衿脸上火辣辣的,比内伤更痛的是这众目睽睽之下的难堪。
他强忍伤痛,半扶半抱着几乎晕厥的乔婉娩,在众人冷漠的注视下,踉跄地离开了四顾门。
身后,是沉重的大门缓缓合拢的声音,以及门内隐约传来弟子们兴奋的议论:
“得快些给门主去信!”
“定要把院落收拾妥当,迎接夫人!”
那些充满期盼的声音,如同最后一把冰冷的匕首,彻底斩断了她与过往的一切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