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会议室里，掌声持续了很久。
在座的，无论是头发花白的部委大佬，还是肩扛将星的军方将领，都被凌薇的汇报方案说服了。
那份方案精准、强大，能从十几亿人里筛选出最合适的“种子”，为联邦的未来，储备下一支精英队伍。
钱振宇坐在后排，脸色很难看。他精心准备的报告，跟凌薇的方案一比，就像小孩的涂鸦。强烈的嫉妒让他咬紧了牙。
“很好。”
主席台上，一直沉默的楚老，缓缓点了点头，眼里的赞许毫不掩饰。他带头鼓掌，似乎预示着这场讨论将要结束。
“凌薇同志的这份构想，很有深度。我认为……”
就在楚老准备对方案做最后肯定时。
一只手，从会场后排举了起来。
这个动作很平静，却很坚定。
会场里热烈的气氛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顺着那只手看了过去。
是秦川。
那个强行闯入会场的年轻人。
他疯了吗？
所有人都认可凌薇的方案，连楚老都准备拍板了，他举手是什么意思？
想干什么？
许多人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秦川。
坐在他斜前方的钱振宇，愣了一下，随即心里乐开了花。
太好了。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他以为这里是江州？还能靠一点小聪明和胆子哗众取宠？
这里是零号院！在座的是整个联邦的顶级精英！凌薇的方案，是国防部和无数专家反复论证过的！
一个地方来的，连京城水深水浅都不知道的家伙，竟然敢在这种场合，挑战军方的权威？挑战一个天才？
这是找死！
钱振宇几乎已经能看见，秦川接下来会被驳斥的体无完肤，像个小丑一样被赶出会场的场面。
想到这里，钱振宇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秦川没有理会众人各异的目光。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主席台上的楚老身上。
楚老的眉头，微微皱眉。
但他的目光在秦川平静的眸子上停了片刻，那丝不悦就变成了一点玩味。
他抬了抬手，对着秦川的方向，示意他可以开口。
“楚老，各位首长，各位领导。”
秦川缓缓站起身，他挺拔的身姿在会场里显得有些孤单，却很醒目。
他的声音不大，却通过麦克风，清晰的传遍了整个会议室。台上那个转过身来的凌薇，也清楚的听到了。她用一双冰冷的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秦川。
“恕我直言。”
秦川的目光，迎上凌薇那锐利的视线，毫不退让。
“我认为，凌上校刚才的方案，逻辑缜密，数据完美，称得上是一件艺术品。”
他先是给了很高的肯定，让不少准备看笑话的人都愣住了。
但他话锋一转，语出惊人。
“但是！”
“这份看似完美的方案，却存在着一个我认为是……致命的漏洞。”
致命漏洞？
此言一出，场下一片哗然。
“狂妄！”
“不知所谓！”
坐在前排的几位军方将领，当场就变了脸色。其中一位脾气火爆的老将军，更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凌薇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她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变得危险起来。
“哦？”楚老也来了兴趣，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秦川，“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个‘致命’的漏洞，是什么？”
“是‘人性’。”
秦川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他上前一步，走到了过道上，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在凌薇身上。
“请问凌上校，在您那套由无数参数和函数构成的筛选模型里，代表‘人性’这个变量的权重，是多少？”
面对这个有些刁钻的问题，凌薇的神色镇定。
她只是瞥了秦川一眼，声音依旧冰冷而平稳，充满了对数据的自信。
“人性的确是最大的变量，但并非不可量化。”
“我们的模型，采集了联邦犯罪心理学资料库中，过去五十年，超过一百万份的重刑犯心理侧写报告；也分析了我们在西大陆战场上，捕获的三千七百二十一名战俘，在极端审讯情况下的心理应激数据……”
“根据‘天机’超算的推演，我们将人性中可能导致背叛的参数，分解为一千二百个可量化的子项。最终，赋予它在整个筛选模型中，百分之七点三四的综合权重。”
“这个数值，已经是现有技术条件下，能达到的极限。”
她说完，平静的看着秦川，眼神轻蔑。
这番回答，让会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
所有人都觉得，那个叫秦川的年轻人，这次是彻底踢到铁板了。
然而，秦川的脸上并无窘迫之色。
他甚至笑了。
“百分之七点三四？”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嘲讽地笑了。
“凌上校，看来，您对战争的理解，还停留在纸面上的数据和模型推演。”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军方大佬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一个行政系统的干部，竟然敢当众质疑一位战功赫赫的国防科大天才，对战争的理解？
太狂妄了。
凌薇的脸色，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冷了下来。那是一种被冒犯、被挑衅后的怒意。
她身体瞬间紧绷，合体的军服更显挺括。她的胸口，因为压抑着怒火而微微起伏，那枚银色资历章也跟着上下颤动。
凌薇的眼神冰冷，充满了杀气。
“历史，”秦川没有理会她的怒意，声音陡然拔高，在巨大的会议室里回荡，“能告诉我们一切。”
“一百三十年前，着名的‘曼哈顿计划’，技术上无懈可击，汇聚了当时整个西方世界最顶尖的头脑。然而，这个计划，却因为其核心物理学家奥本海默的弟弟有亲近红色苏维埃的倾向，而险些中途搁浅。”
“三十年前，代号‘暴风雪’的航天计划，我们的对手领先我们整整一代人。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成功的最后时刻，却因为其总设计师对妻女的思念，被我们的前辈，用一张伪造的全家福照片，就策反成功，导致整个计划的核心数据，被全盘奉上！”
秦川说到这里，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他直视着凌薇那双冰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
“凌上校！我请问你！”
“你能用你那套完美的模型，计算出奥本海默在听到自己弟弟可能被秘密处决时，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吗？”
“你能用你那台叫‘天机’的超算，推演出那位航天总设计师，在看到自己多年未见的女儿那张稚嫩的笑脸时，心中那份为人父的温情与愧疚吗？！”
“你不能！”秦川的声音斩钉截铁！
“因为这些，是无法被量化的！是超越了所有数据和逻辑的，属于我们人类，最宝贵，也最危险的东西——情感！”
“在和平年代，你的模型或许能选出最聪明的‘精英’。但当末日来临，当所有秩序都被摧毁，当每一个人都面临生死考验时，决定他们最终选择的，往往不是他们有多聪明，而是他们，究竟为何而战！”
秦川的话，深深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些之前还对秦川有意见的军方将领，此刻都陷入了沉默。他们中许多人都是从战场上爬出来的，比任何人都清楚，“士气”和“信念”这种东西，在战场上究竟意味着什么。
主席台上，一直沉默的楚老，眼中精光一闪。他看着台下那个舌战群儒，丝毫不落下风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凌薇，彻底愣住了。
她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盖的惊愕和一丝茫然。
秦川的话，彻底超出了她由数据和逻辑构筑起来的认知。
她从小到大，都是最顶尖的天才。她所接受的教育，她所建立的世界观，都告诉她，一切皆可计算，一切皆有最优解。
但现在，眼前这个男人，却用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逻辑，动摇了她引以为傲的认知体系。
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一丝被智商碾压的羞辱。
这份骄傲被粉碎的愤怒，让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她走下了发言席。
她迈开长腿，高跟军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一步步走到了秦川的面前。
她的身高接近一米七五，加上脚下的高跟军靴，在气势上，足以俯视绝大多数男性。
她就那么站在秦川面前，居高临下的，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两人的距离，不到半米。
秦川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香皂的气味。
“秦副司长。”
她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火药味和轻蔑。
“我承认，你很会偷换概念，也很会煽动人心。”
“但那又如何？”
她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那张本就美艳的脸上，因为这丝怒意，竟多了一抹让人心颤的美感。
“你，只是一个坐在办公室里，玩弄权术的行政干部。”
“而我……”她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肩上那枚金色的上校军衔。
“——是一名军人。”
她微微前倾，用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秦川，用一种轻蔑到极点的、充满挑衅的语气，问出了那个足以让任何男人都感到羞辱的问题。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
“——懂战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