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副总理最后那句话落下的瞬间。
“落实得，怎么样了？”
时间好像停了。
偌大的西山一号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上一秒还存在的翻动文件声、空调的嗡鸣声，甚至是一些轻咳声，全都在这一秒钟之内消失了。
只剩下寂静。
几十位能影响整个华夏联邦的大人物，在这一刻，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们手中把玩的金笔停住了，端到嘴边的茶杯悬在半空，就连眼神里，也都流露出一丝意外和看热闹的意味。
所有人的目光，在李副总理那张看不出波澜的脸上短暂停留后，便默契的，齐刷刷射向了同一个方向。
联邦发展规划署，那几个正襟危坐，但已经脸色难看的代表。
其中，最中间的位置，坐着发改署的一把手，周建国署长。
这位在部委里一向以稳健着称的老官员，此刻只觉得他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冷汗开始从他稀疏的头顶渗出，顺着额角滑落。
完了。
他的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在回响。
周建国在官场待了近四十年，他太清楚刚才李副总理那句话的分量了。
这不是在问问题。
这是要拿人开刀。
在这张桌子上，能被李副总理这样的人物在公开场合点名的项目，只意味着两件事。
要么，是即将被当成正面典型，在全国推广。
要么，就是即将被当成反面教材，拉出来公开处理，警告其他人。
现在，看着李副总理脸上那副温和的表情，再想到那份几乎人手一份的《舆情摘要》，周建国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李副总理没有给周建国太多思考的时间。
他脸上的笑意更温和了，对着周建国轻轻抬了抬手，语气平缓得像在聊天：
“建国同志，不要紧张嘛。”
“我也是今天早上，在来的路上，才看完这份最新的《舆情摘要》。”
李副总理拿起桌上那份薄薄的文件，冲着众人晃了晃。
“摘要里提到的这个江州高新区，很有意思，也很有想法。”他赞许的点点头，“特别是他们的那个‘内陆数字港’和‘数字丝绸之路桥头堡’的构想，完全契合了我们中央一直在提，但很多地方都不知道怎么下手的‘联邦数据西迁’和‘联邦数字主权’两大核心战略嘛。”
“这是一份非常不错的实践样本，一个很好的模型。我个人，是持肯定和鼓励态度的。”
这番话一出，周建国感觉更冷了。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他现在已经能清晰的感觉到，李副总理这番话背后，那冰冷的意图。
果然，就在这番铺垫之后，李副总理那看似随意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脸上。
“所以啊，我就很好奇了。”
他把玩着手中的摘要，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整个会场发问。
“对于这样一个有代表性、有前瞻性、又完全符合我们联邦未来发展方向的好项目，我们发展规划署的相关配套扶持政策，特别是……”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那双透过老花镜片射出的目光，变得十分锐利，精准的刺向了周建国和张伯仁那已经毫无血色的脸。
“……那笔一个季度前，按理说就应该批下去的一百个亿的‘数字经济产业园’专项扶持基金。”
“现在，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你们的评估，做得怎么样了？”
“落实得，又怎么样了？”
一连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要命。
字字句句，都让在场所有发改署官员备受煎熬。
“我……”
周建国署长再也坐不住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霍”的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巨大的压力，让他这位实权署长，此刻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李……李副总理，我……我们署里……”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想把责任推到那些繁琐的流程上。
但当他迎上李副总理那看似温和，实则好像什么都清楚的目光时，那些准备好的官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建国同志，别急嘛，坐下说。”李副总理微笑着摆了摆手，但目光却不容反驳，“这件事，你不是总负责人。我记得，这份基金的最终审核，是落在一位副署长同志的肩上吧？”
来了。
真正的杀招，来了。
周建国心里叫苦不迭，他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选择。
在整个联邦最高权力核心的注视下，他只能颤抖的转过身，将那道能把人烧成灰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身后那个一直试图降低存在感的身影。
那是他最得力的副手，也是京城赵家安插在发改署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张伯仁。
一瞬间，会场内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在了张伯仁的身上。
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冷漠。
张伯仁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孤立无援，周围是无数双眼睛。他想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不听使唤。
他甚至能听到身边几位平时和他称兄道弟的司长，此刻正拼命压抑着呼吸，身体不着痕迹的向旁边挪动，仿佛生怕沾染到他身上的晦气。
他成了全场的焦点，一个即将被公开处理的祭品。
在周建国那带着命令的眼神逼视下，张伯仁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扶着面前的桌沿，一点一点的，从那张他曾经无比迷恋、如今却像是烙铁般滚烫的真皮座椅上，挣扎着站了起来。
“我……我……”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要解释，想要说评估还在进行中，想要说他们是为了国家资产的安全着想……
可是在李副总理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谎言和借口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咕咚。”
在极度的死寂中，张伯仁狠狠吞咽口水的声音，通过他面前忘记关闭的麦克风，被清晰的放大，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这声音，滑稽，又刺耳。
在场的各位大佬们，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
一些人强忍着笑意，肩膀开始微微耸动。另一些人则干脆低下头，假装在喝茶，但那翘起的嘴角，早已出卖了他们内心的想法。
这一刻，张伯仁的所有尊严，被击得粉碎。
他就那么惨白着脸，像一个小丑，孤零零的、绝望的，站在那里。
冷汗已经彻底浸透了他昂贵的衬衫，冰冷的粘在后背上，又冷又痒。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能看到总理深不见底的眼神，看到陈岩嘴角那抹冷笑，甚至能看到一个为大佬们续水的年轻女服务员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屑。
那个穿着旗袍，身材很好的女孩，平时他多看一眼都会有想法，但此刻，她的眼神，却像一根针，狠狠刺痛了他仅存的自尊。
一秒，两秒，十秒……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整个联邦权力中枢，都在静静的，欣赏着他的窘态。
没有人再催促他回答。
因为，这让人窒息的沉默，和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已经给出了最响亮，也最讽刺的回答。
终于，李副总理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他收回了目光，最后瞥了张伯仁一眼。然后，他缓缓拿起面前的议程文件，用一种平静到冷酷的语调，对着全场宣布：
“好了，这个问题，我们稍后再议。”
“进行下一项。”
会议继续。
就像机器重新开始运转。
没有人再多看那个还傻站着的副署长一眼，仿佛他已经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噗通”一声。
张伯仁双腿一软，彻底瘫坐回了椅子里。
他双眼无神，面如死灰。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政治生涯，完了。
然而，恐惧之后，一股强烈的求生欲，从他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不！我不能就这么完了！
我为赵家做了半辈子的事！我不能就这么被他们当成弃子扔掉！
是他们让我这么干的！是赵立言！
我还有机会！只要我……只要我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出去！只要我能找到一个替死鬼！
对！秦川！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只要能弄死他！只要能证明他的模式是错的！我就还有一线生机！
短短几秒内，张伯仁的眼神就从绝望转为怨毒，最后变得疯狂。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那已经被逼入绝境的大脑中，快速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