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秦川定下的三月之约,已经过去二十多天。
省城东郊,枫林晚山庄。
深秋的寒意笼罩着庄园,连水榭亭台都透着一股萧瑟。最深处那栋叫“听雨轩”的二层小楼,更是寒冷刺骨。
苏晚晴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外面的太阳了。
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真丝睡袍,光着脚,蜷在冰冷的飘窗上抱着膝盖。昂贵的衣服松垮的挂在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消瘦、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的脸颊凹陷下去,皮肤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精神折磨,呈现出一种没有生气的苍白。曾经清冷锐利的双眼,此刻也黯淡无光,空洞的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开的天空。
自从那晚和秦川通过一次电话,靠着那句三月之约撑着,她便开始了表演。
她不再绝食,但每天只肯吃几口饭。她也不寻死了,但情绪变得很不稳定。
有时候,她会一整天都像木偶般呆坐窗边,目光呆滞,不言不语。
有时候,她又会突然歇斯底里的发作,如同被困的野兽,在房间里疯狂的砸东西,用头去撞墙,用指甲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她把自己折磨得不像样子。
监视她的两个女保镖苏梅和苏菊,从一开始的严防死守,到后来也慢慢松懈了。在她们看来,这位大小姐已经彻底疯了。
—
“大小姐,吃饭了。”
苏梅端着餐盘进来,面无表情的把饭菜重重放在桌上。现在,她们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做了。
苏晚晴没什么反应,还是呆呆的看着窗外。
“大小姐,我劝你还是多吃点。”旁边的苏菊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冷嘲热讽,“下个星期,就是你和林家大少的订婚礼了。你要是再这么瘦下去,穿着婚纱像根竹竿似的,丢的可是我们苏家的脸。”
“下个星期……”
听到这几个字,苏晚晴麻木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是啊,下个星期。
林凡那个纨绔上次在听雨轩受了辱,回去后立刻让他父亲林世雄向苏家施压。再加上京城赵家的步步紧逼,原本还能拖延的婚期,被直接定在了下周六。
可秦川,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自从那晚通过电话后,她再也联系不上他。那个叫小翠的丫鬟,也没再出现过。
二十多天了……
苏晚晴的心沉了下去。
三个月的约定,真的能实现吗?
她看着自己日渐消瘦的身体,看着窗外防守严密的守卫,再次感到一阵无力。
“秦川……”她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不禁苦笑起来。
或许,我真的太天真了。
那晚他说的那些话,也许只是为了安抚自己,随口说出的安慰罢了……
毕竟,对手是苏、林、赵三家联手。他本事再大,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扭转局面?
她心底的希望正一点点磨灭。
就在她心如死灰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
每个月一次的家人探视时间到了。
这一次,来的竟然是被她连累,打断了一条腿又被关了禁闭的堂兄,苏远。
—
苏远一瘸一拐的走进房间,看到苏晚晴那副样子,眼圈顿时红了。
“姐!”他冲到苏晚晴面前,声音哽咽。
“阿远……你的腿……”苏晚晴看着他打着石膏的左腿,心中一痛。
“我没事,姐!皮外伤!”苏远强忍着泪,从怀里掏出一份叠好的报纸,塞进她手里,压低声音飞快的说:“姐,你快看!这是前几天的《东海日报》!秦川哥他……他成功了!”
“我们的人进不来,这是我求厨房送菜的张叔,才偷偷带进来的!你快看!”
《东海日报》?
苏晚晴愣住了,她颤抖的展开那张带着油墨味的报纸。
头版头条,一个巨大的加粗标题,赫然映入眼帘!
——《千亿项目尘埃落定!江州高新区创造招商引资新奇迹!》
标题下面,是一张巨大的配图。
照片上,盛大的签约仪式现场,聚光灯亮如白昼。
省里的一把手和二把手亲自到场见证,江州市长高天明满面红光。
而在所有人的簇拥下,在舞台最中央,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正意气风发的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从容的在总投资额高达一千亿的合作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瘦了,也黑了些,但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锐利!
仅仅二十多天,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他靠着自己的力量,从滨海市手里抢下了这个足以震动全省的千亿项目!
“秦川……”
苏晚晴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报纸上男人的脸,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的王,没有让她失望。
他正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全世界,他有多优秀,多强大!
可紧接着,她感到一阵更深的无力。
他越是成功,就越是光芒万丈。
而自己呢?
只是一个被家族囚禁、即将成为联姻工具的废人。
一个拖累!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本可以没有任何顾忌的去大展拳脚,去开创自己的事业!
现在,却因为自己,他不得不分出心思,去面对三大家族的联手打压!
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更不能成为那些人用来威胁他的软肋!
她心中升起一个决绝的念头。
“阿远,”她猛的抬头,抓住苏远的手,眼神里满是哀求,“你……你还能再帮我一次吗?”
—
探视的时间很短。
苏远离开后,苏晚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叫也不开门。
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那里有一张红木书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是她以前装点门面的东西,现在却成了她唯一的武器。
她颤抖的伸出手,磨墨,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
窗外的天色渐暗,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提起笔,蘸满墨汁,泪水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墨迹。
最终,她定了定神,落笔。
这一次,她写的不是求救信,也不是什么计划。
而是一首诀别诗。
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透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凰栖梧桐久,凤鸣九天游。】
【忽闻乌鹊噪,言是良缘由。】
【金丝囚玉体,红妆裹枯骨。】
【此身非我属,聊为君分忧。】
【一缕芳魂散,长随风远游。】
【惟愿君珍重,青云上高楼!】
诗的最后,没有落款,只有一个小小的“晴”字,和一个朱红色的泪滴印记。
诗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她这只凤凰,本该在梧桐树上等着她的王归来,却被囚禁在这里,即将披上嫁衣,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既然这身体已不由自己,那便用自己的死,来替君王分忧解难。
她打算,在订婚礼的前夜,结束自己的生命。
用自己的死,来打破这场联姻,来斩断赵家和林家利用她来牵制秦川的最后念想!
—
第二天一早。
苏远再次以探视为由,一瘸一拐的来到听雨轩。
“姐,东西带来了。”他神色紧张的将一本线装古书递给苏晚晴,书页已经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苏晚晴默默接过,没有说话。
苏梅和苏菊就守在门外,目光一直盯着他们,两人不敢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苏晚晴装作随意的翻看着那本古书,然后,当着两个女保镖的面,将那张写着诀别诗的宣纸,轻轻的、平整的,夹进了书的中间。
“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她合上书,递还给苏远,声音沙哑,听不出喜怒,“还给你吧。”
“……好。”
苏远接过书的手,在微微发抖。
—
书很轻,但在他手里,却重若千斤。
他不知道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他只知道,这是被逼入绝境的堂姐,向外界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是求救?
还是……遗言?
他不敢想。
他紧紧的把书抱在怀里,深深的看了苏晚晴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舍。
然后,他一瘸一拐的,转身离去。
苏晚晴站在窗边,默默的看着他孤独的背影,消失在庄园小路的尽头。
她的心,也跟着那本书,一起被带走了。
是生是死,是重生还是坠落,全看这最后的信号,能否顺利抵达那个男人的手中。
秦川……
你……能看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