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的东海市，天气转冷，风吹在脸上已经有点冻人。
东钢附属医院的白色住院大楼，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冰冷。
上午十点，三辆黑色的奥迪开进了医院行政楼前的停车区。省卫生厅的刘副主任第一个下车，他平时总是挂着笑，今天表情却有点僵硬。他快走几步，为后面车里的人打开了门。
秦川从车上下来。
他今天穿了身深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开着，比旁边几个官员看着要随和一些。他看了一眼这座号称东海省医疗界龙头的医院，眼神很平静。
“哎呀！刘主任！秦主任！欢迎欢迎！各位领导能来，我们医院真是光彩！”
一个头发花白、精神头十足的微胖老头，带着一大群穿白大褂的领导，满脸是笑的迎了上来。
他就是东钢附属医院的院长，孙志海。
老头一把抓住秦川的手，使劲的晃着，热情过了头：“秦主任真是年轻有为啊！这么年轻就当了省里的专家顾问，以后前途无量，无量啊！”
秦川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任由那只胖手握着自己，可在两人接触的瞬间，他眼神一沉。
【人心之镜】！
【姓名】：孙志海
【职位】：东钢附属医院院长
【当前第一欲望】：动用一切手段，拖延、阻挠联合调查组，必须掩盖“7·12特护病房”的所有秘密，等苏家的下一步指示。
【隐藏欲望】：退休前，利用医院采购权，再给国外的儿子捞最后一笔钱。
【致命软肋】：非常迷信风水，办公室是请香江大师布置的，每天必须按时烧三炷香。
原来是苏家的人。
秦川心里冷笑一声，脸上还是那副谦和的样子：“孙院长客气了，我就是个提意见的，这次调查，主要还是得靠各位专家。”
几句场面话说完，众人被请进了一间能装上百人的大会议室。
会议室里，早就坐满了医院的各个科室主任和领导。秦川一进来，就感觉几十道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探究和警惕。
孙志海安排的这场面，不像欢迎调查组，倒像是专门针对他秦川的。
名义上的组长刘副主任讲了几句干巴巴的开场白，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秦川身上。
秦川清了下嗓子，身体微微前倾，手指交叉放在桌上，脸上带着笑，说出的话却让整个会议室炸开了锅。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这次调查的主题是‘医疗资源与管理效率’。为了快点进入状态，我提议，从一个具体案例入手。”
他停顿了一下，平静的目光扫过全场。
“就从大家都很关注的‘7·12爆炸案’开始吧。请院办和医务科把这批伤员入院到现在的所有原始病历、治疗方案、用药记录和费用明细，都提供给调查组，我们需要做个详细的评估。”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坐在孙志海旁边一个戴金丝眼镜、头发梳的油光锃亮的胖子，立刻笑着开口。他是医务科的科长，钱明。
“哎呀，秦主任，您这可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钱明一脸为难的摊了摊手，“您知道的，国家对患者隐私有非常严格的规定。这些病历，特别是涉及重大事故的，都属于高级别保密档案。没有省公安厅和卫健委的正式文件，我们绝对不能给任何人看。这是原则。”
他话刚说完，旁边一个穿着套裙，大概四十多岁，眼神很厉害的女人也跟着补充。她是院办主任，李芬。
“是啊，秦主任。”李芬的声音又尖又细，“而且，这些病历档案都按规定封存了。想调出来，得经过院务会、档案科、法务科好几个部门审批，这流程走下来，最快……也得一两个月吧。”
一个拿规定当借口，一个用流程来拖延。
两人配合的很好，三言两语就把秦川的提议给堵死了。
会议室里安安静静，所有人都看着秦川，眼神里带着点看好戏的味道。
一个毛头小子，还想在东钢的地盘上指手画脚？真是天真！
就连孙志海，也露出一副帮不上忙的表情，假惺惺的劝道：“秦主任，您看，不是我们不配合，实在是……基层工作确实有很多难处。要不这样，我们先去参观一下我们医院新买的核磁共振设备？德意志国进口的，全亚洲最先进的……”
面对这帮人的推三阻四，秦川脸上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样子。
他只是笑了笑，靠在椅子上，说了句让所有人都没搞懂的话。
“好啊。”
“那就……先吃饭吧。”
十一月二十八日，中午。
孙志海在调查组住的酒店餐厅安排了非常丰盛的午宴。
但秦川却没去，他一个人拿着餐盘，出现在了医院那个巨大又嘈杂的职工食堂里。
他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默默的吃着盘子里简单的四菜一汤，目光扫视着食堂里的每一个人。
【人心之镜】在他眼中，构成了一个由无数欲望光环组成的世界。
【外科王医生，第一欲望：烦死了，下午手术太难了，真想休假。】
【内科张护士，第一欲望：这个月奖金又少了？护士长肯定又针对我！】
【药剂科李技术员，第一欲望：昨晚看球输惨了，今天得找医药代表多要点回扣补偿……】
大多都是些普通的小想法。
直到，他的目光锁定在食堂最偏僻的一个角落。
那是个很年轻的小护士，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她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前的餐盘几乎没动，只是低着头，用筷子一下一下的戳着米饭，肩膀微微抽动。
她穿着一身有点大的粉色护士服，帽子下面有几缕黑发垂在耳边。她的脸很小，皮肤很白，低着头只能看到一截雪白的脖子，显得很瘦。
她在哭。
秦川不着痕迹的，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姓名】：夏语冰
【职位】：东钢附属医院外科实习护士
【当前第一欲望】：非常焦虑和不甘心。为被无故停职的陆晚萤老师抱不平，希望有厉害的人出现，能戳穿这家医院的黑幕，主持公道！
找到了。
秦川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放下筷子，端起餐盘，慢慢的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
医院后方，有个住院部开放的小花园。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长椅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夏语冰就坐在这里，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压着自己的哭声。
她想不通，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陆老师是她见过最好、最厉害的医生。可就因为质疑了几句病人的用药方案，就被那些大人物一道命令停了职。
她去找过护士长，找过科室主任，可得到的只有冷漠和警告。
巨大的无力感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这位小同志，你好。”
夏语冰吓了一跳，猛的抬起头。
她泪眼模糊的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逆着光站在自己面前。男人穿着一身西装，脸上带着她在医院里从没见过的、那种温和又真诚的微笑。
“你是……？”夏语冰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声音里满是戒备。
“别紧张。”男人说着，在她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但很客气的保持了半米多的距离，“我叫秦川，是省里联合调查组的。刚才在食堂，好像看你心情不太好，所以过来看看。”
调查组的人？！
夏语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起了护士长昨天开会时严厉的警告：“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说！”
“我……我没事。”她慌乱的擦了擦眼泪，低下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叫，“就是……就是工作压力有点大。”
“是吗？”秦川笑了笑，他没追问，只是侧过头，看着她那张因为紧张和委屈泛红的小脸，目光柔和，“在东钢这样的大医院工作，压力确实很大。特别是……对那些心里还有理想的年轻人来说。”
“她们总觉得，穿上白大褂就能救死扶伤。可现实会告诉她们，很多时候，有能力和有良心，不一定有用。”
秦川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夏语冰心里的委屈。
她猛的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这个男人……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
“我只是觉得，”秦川看着她，眼神真诚的让她没法怀疑，“像你这么年轻的护士，不该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偷偷的哭。”
这句话，成了最后的稻草。
夏语冰再也忍不住，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心，在这一刻全都涌了出来。
“他们是坏人！他们都是坏人！”她哭出了声，眼泪不停的滑下来，“陆老师她……她明明是为了病人好！她只是说……说那些从‘7·12事故’现场送来的病人，根本用不着那么贵的进口药，说那是在浪费国家资源……”
“就因为这一句话，他们……他们就用‘扰乱医疗秩序’的罪名，把她停职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听着女孩断断续续的哭诉，秦川的脸上，还是一副认真倾听、充满关心的表情。
但在他心里，一个全新的名字，已经清清楚楚的浮现出来。
——陆晚萤！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稀里哗啦，没什么心机，却满身正义感的小护士，心里冷笑一声。
东钢医院这个看似无解的死局，它的第一个突破口，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