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漫长的归途终至尽头,龙辇驶入京城时,并未引起太大的骚动。
街道被提前净空,唯有两侧楼阁窗后,或许藏着无数窥探与揣度的目光。
沈沐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熟悉的亭台楼阁、街市。这座他曾一度逃离的帝都,依旧散发着它庄严而压抑的气息。
辇驾直接驶入宫城,穿过一道道朱红宫门,最终在紫宸殿前停下。
“陛下,到了。”
高德胜恭敬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轻快。
萧玄率先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尽管面容仍带倦色,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扫向这座象征至高权力的宫殿时,已然恢复了属于帝王的锐利与威仪。
沈沐跟在他身后,脚步略显迟疑。
阳光照在熟悉的琉璃瓦上,反射出刺目的光,空气中弥漫着皇家特有的、混合着檀香与尘埃的味道。
这一切都在提醒他,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个黄金铸就的牢笼。
早已等候在殿前的萧璟快步上前,在看到萧玄虽清瘦但精神尚可的模样时,眼中闪过一丝由衷的欣慰。他躬身行礼:“臣弟恭迎皇兄回銮。”
“起来吧。”萧玄虚扶了一下,目光扫过萧璟,带着认可,“京城之事,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萧璟言简意赅,随即目光转向萧玄身后的沈沐,眼神复杂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微微颔首示意。
在萧璟身侧稍后一步,青衫谋士崔琰静立如松。
他的目光原本平静地追随着场中的权力核心——皇帝与燕王,直到那个身影的出现。
当沈沐跟随萧玄步下龙辇,踏入崔琰视野的那一刻,崔琰那双总是沉静无波、善于计算权衡的凤目,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传闻中魅惑君主的佞臣,也不是一个单纯的医者。那人身形清瘦,面容带着长途跋涉的倦意,衣着简单,甚至有些风尘仆仆。
然而,在那份近乎疏离的平静之下,崔琰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极其违和的特质——一种与这森严宫墙、与那至高皇权格格不入的……独立与清醒。仿佛他不是走入樊笼,而是偶然途经此地的旁观者。
这便是那位沈沐?能以奇法克制‘焚情’,助北戎开辟商路之人?果然……有趣。
他的目光在沈沐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审视一个普通变量所需的略长了那么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将所有翻涌的思量与初萌的兴趣,完美地收敛于心底。
就在这时,一群得到消息的重臣也在内阁首辅的带领下匆匆赶来,跪倒一片,山呼万岁,声音在空旷的殿前广场回荡。
“陛下龙体康健,实乃万民之福!”
“天佑大雍,陛下洪福齐天!”
萧玄站在众人之前,接受着朝拜,背影挺拔孤直。他简单地说了几句安抚勉励的话,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沐静静地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看着这一幕。
萧玄在与臣子简短交谈的间隙,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沈沐,看到他低眉垂目、恭敬立于一旁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便移开,继续应对眼前的局面。
处理完必要的场面,萧玄对高德胜吩咐道:“送沈先生回……紫宸殿偏殿安置,一应用度,照旧。”
他顿了顿,补充道,“传朕旨意,太医院诸人,随时听候沈先生调遣,为朕请脉调理之事,皆由沈先生负责。”
萧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在萧璟和众臣的簇拥下,迈步走向宣政殿。
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太后的后续处置,朝局的梳理,他离开这段时间积压的政务……千头万绪,等待着他。
人群渐散,萧璟落后半步,与崔琰并行。
“崔先生,”萧璟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咨询意味,“你看此人如何?”他指的自然是沈沐。
崔琰目光掠过沈沐消失在回廊尽头的方向,唇角泛起一丝极淡、极感兴趣的弧度,声音平和:“惊才绝艳,深不可测。仅凭‘陪伴’便能压制‘焚情’之症,其心智手段,远超常人想象。王爷,此人对陛下影响至深,其心……尚需观察。”
他话语间满是赞赏与探究,将一个谋士对潜在变量的审慎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任谁也听不出其中已悄然掺杂了别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明晰的东西。
萧璟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未察觉身边谋士那平静外表下,已然被勾起的、名为“兴趣”的波澜。
沈沐则在高德胜的引领下,走向那条熟悉的、通往偏殿的回廊。
樊笼依旧,甚至,因为经历过短暂的“自由”与生死边缘的纠缠,这樊笼的栅栏,在他眼中显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坚固了。
高德胜在一旁小心观察着沈沐的神色,试图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沈先生,您可算回来了。陛下他……一直惦念着您。这偏殿日日有人打扫,就等着您回来呢。”
沈沐只是极淡地弯了一下唇角,未置一词。
惦念?或许吧。只是这份惦念,于他而言,是救赎,也是更深沉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