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紫宸殿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萧玄似乎从沈沐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动静中汲取了某种扭曲的动力,而云舒,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帝王心绪的转变,悄然调整了自己的策略。
他不再刻意从偏殿窗前经过,也不再于沈沐能听到的范围内与萧玄互动,而是将全部心力,都用在了萧玄一人身上。
他像一株柔韧的藤蔓,无声地缠绕在帝王身侧,观察着他每一次因偏殿沉默而蹙起的眉头,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愤怒与挫败的低气压。
这日,萧玄又一次从偏殿出来。他并未得到预期的回应,胸中戾气翻涌,回到主殿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回到主殿,挥手扫落了案几上的一个白玉镇纸。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旷的殿内格外刺耳。
宫人们噤若寒蝉,垂首缩肩,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缝里。
就在这时,云舒端着一盏刚沏好的、温度恰到好处的清心茶,悄无声息地走近。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等到萧玄胸口的剧烈起伏稍稍平复,才轻缓地跪奉上前。
“陛下,请用茶。”他的声音如同春日的溪流,温润平和,带着一种能抚平焦躁的奇异力量。
萧玄烦躁地瞥了他一眼,没有接。
云舒也不坚持,将茶盏轻轻放在一旁未被波及的桌角,然后垂首柔声道:“陛下乃天下之主,万金之躯,何须为此等……不识抬举之人,劳心伤神,气坏了龙体?”
萧玄猛地看向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警告。
云舒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用那副温顺无害的语气继续说道:“奴婢瞧着,沈待诏那清冷的性子,许是天生的,或许……并非存心忤逆陛下。
只是,这般性子,终究是难以体会陛下待他的深意与恩泽,实在……可惜了。”
这话说得极其巧妙。
表面上是为沈沐开脱,将他的抗拒归咎于“天性”,实则字字句句都在强调沈沐的“不识抬举”与“无法体会圣心”。
他在萧玄那颗因求而不得而备受煎熬的心上,看似轻柔,实则精准地撒了一把盐。
萧玄的脸色更加阴沉,却没有立刻发作。
这话……该死的,戳中了他内心隐秘的痛处。沈沐的不回应,何尝不是一种对他帝王身份和情感的双重否定?
云舒观察着他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把火,声音愈发轻柔,带着纯粹的仰慕与关切:
“奴婢愚见,真心侍奉陛下之人,必当时时以陛下为念,喜陛下之喜,忧陛下之忧,恨不能以身代之……而非……而非一味沉溺于自身心绪,徒惹陛下烦忧,让陛下如此……神伤。”
他树立了一个完美的、以帝王为中心的“忠臣”或“宠臣”形象,并用这个形象,无声地将沈沐推到了对立面——一个“自私的”、“让君主烦忧”的、不合格的存在。
萧玄的呼吸微微一滞。
云舒描绘的那个“以陛下为念”的形象,与他内心深处渴望从沈沐那里得到的、毫无保留的回应与依赖,隐隐重合。
而这渴望与现实之间巨大的落差,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理智。
他厌恶云舒对沈沐的评判,那让他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可另一方面,那份被理解、被“正确”对待的感觉,又像是一剂短暂的麻醉药,缓解着他因沈沐而起的剧烈头痛和心口莫名的抽痛。
“闭嘴。”
萧玄最终只冷冷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没有再看云舒,也没有碰那盏茶,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云舒懂得见好就收,立刻恭顺地低下头,默默退到一旁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他知道,有些话,一旦种下,便会自己生根发芽。
偏殿内,沈沐听到了主殿发生的一切,以及云舒那番“高论”。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清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
云舒果然换了策略,不再是先前可能尝试的低级诱惑,而是更为隐蔽、也更为致命的心理离间。
他们不再攻击他沈沐本身,而是在试图重新定义萧玄心中的“价值标准”。
他将一个“顺从的、以帝王为中心的”模板捧到萧玄面前,然后无声地指出他沈沐的“不合格”。
这是在从根本上动摇他存在的“合理性”。
如果萧玄潜意识里接受了这套标准,那么他沈沐的“不回应”,就不再是个人意志的坚持,而会成为“德不配位”的证明。
届时,林家再推出符合这个“标准”的云舒或其他任何人,取代他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这是一种更高级、也更危险的攻击。
沈沐意识到,继续维持绝对的沉默,或许不再是上策。
那只会让林家的离间计更容易生效,让他在萧玄心中被一步步塑造成一个“无价值的”、“该被舍弃”的物件。
单纯的防御已经不够了。他必须开始更主动地……“引导”萧玄的认知。
他抬眼望向窗外那方被宫墙切割的天空,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