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偏殿,如今已成了一座华美的囚笼。
窗棂被加固,只留下狭窄的缝隙透光。殿内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却依旧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最刺眼的,是是垂落在床的一侧、固定在精钢底座上的一条细细的金链。
链子另一端,锁在沈沐纤细的左脚踝上。
金链不长不短,恰好允许他在寝殿内有限地活动,走到窗边,或是到书案前,却永远触及不到殿门。每一次移动,链环相击的清脆声响,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的身份——一个被珍藏的,却永失自由的囚徒。
萧玄似乎想用这种极致奢华的禁锢来证明什么。殿内一切用度皆是顶尖,连那脚链都打造得极为精巧,内壁衬着柔软的皮革,以免磨伤皮肤。可再如何精致的锁链,也终究是锁链。
沈沐大部分时间都静坐在窗边那张铺着雪白狐裘的矮榻上,望着窗外被窗棂切割的天空。
兜兜转转,竟是这样一个轮回。
初来此世,便是刑场之上,颈悬利刃,性命只在顷刻,他以为自己挣脱了一个必死的囚笼,却不过是跳进了一个更华丽、更漫长、旨在将他的意志和尊严一点点磨灭的活地狱。
所谓的穿越,所谓的“心域”之学,到头来,连自身的自由都无法护佑,何其可笑。
他依旧沉默,比在归途上更甚。宫人按时送来珍馐汤药,他便会安静地用完,如同完成一项任务。
吃吧,活下去。
这具身躯,已是最后的根基与依仗。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呼延律……他应该安全了吧?但愿他能斩断念想,让他不必再为我这个负累涉险。
这些日子,萧玄时常前来。有时是暴怒的质问,有时是诡异的平静。而沈沐始终如一,只是垂眸听着,不回应,不反抗,像一个失去了所有牵线的木偶。
直到这次。
萧玄踏入殿内,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走到他面前质问或静坐。他的目光先是扫过沈沐依旧停留在窗边的身影,随后,落在了那根连接着沈沐脚踝与床柱的金链上。
他缓步走近,指尖随意地挑起一截冰凉的链身,任由其从指间滑落,发出一连串清脆而孤寂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殿内反复回荡。
“这么多天了,”萧玄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朕给了你时间,等你开口,哪怕是一句恨,一句怨。”
他俯下身,目光紧锁着沈沐平静无波的侧脸,试图从那片沉寂中再找到一丝裂痕。
“看来,是朕太纵容了,竟还对你存着一丝……无谓的期待。”他顿了顿,指尖最终停留在那金链上,轻轻一点,语气变得低沉而缓,“现在,你总该彻底明白了——唯有如此,你才能安分,而朕,也才能……彻底安心。”
他刻意拉长了“安心”二字,如同最终盖上印章,宣告所有不确定性的终结。
沈沐缓缓抬起眼,望向萧玄。那双曾经清亮洞悉的眼眸,此刻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神色。
“陛下以为,”他的声音因长久的沉默而有些干涩,却异常清晰,“锁住我的身体,就能锁住我的心吗?”
“心?”萧玄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一个早已被自己摒弃的笑话。
他猛地伸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捏住了沈沐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直面自己。“朕现在不在乎你的心在哪里。是跟着那个北戎蛮子去了草原,还是早就碎在了哪里,都无所谓了。”
他的指腹摩挲着沈沐细腻的皮肤,眼神幽暗,带着一种放弃了理解、转向纯粹占有的决绝,“朕只要知道你在这里,在朕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够了。”
他在宣告,他已放弃了得到“心”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转向更直接、更残酷的——占有“存在”。
殿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
他的顺从,并未换来安宁,反而像一种无声的挑衅,日益侵蚀着萧玄的理智。
——
一日深夜,萧玄带着一身酒气归来。他挥退宫人,踉跄着走到窗边,阴影将沈沐完全笼罩。
“告诉朕,”他俯身,带着酒意的呼吸灼热地喷在沈沐耳侧,手指捏住他的下颌“你还在想他,是不是?”
沈沐的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目光却穿透了萧玄,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又来了。
这无休止的猜忌与折磨。他还能说什么?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多余,只会点燃更烈的火焰。沉默是唯一的盾牌,尽管它如此脆弱。
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萧玄。他猛地将沈沐拽起,拖向床榻。金链在光滑的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说话!朕让你说话!”他将沈沐摔在柔软的锦被中,欺身而上,双手死死扣住沈沐单薄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红丝,是愤怒,是挫败,也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他开始伸手去解沈沐腰间的衣带。沈沐终于慌了。
“陛下!”
沈沐猛地向后一缩,脚踝上的金链因他急促的动作而发出一阵哗啦的脆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惊心。他强压下喉咙里的颤抖,试图运用他所能掌控的语言与洞察。
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带着一种引导性的、试图安抚躁动野兽的语气:“您看,恐惧和强迫并不能带来真正的臣服,只会滋生怨恨。您是一位强大的帝王,拥有四海,何必用这种……唔!”
“闭嘴。”
萧玄粗暴地打断了他,解他衣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迅速。他轻易地抓住了沈沐试图格挡的纤细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挣脱。
他猛地将人拉近,两人鼻尖几乎相抵,灼热的呼吸带着一丝酒气,喷在沈沐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
他的眼神冰冷而笃定,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收起你那套‘心域’的把戏。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想用什么眼神、什么语气来影响朕,让朕心软,让朕迟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残忍的穿透力,“朕告诉你,没用。今夜,你说什么,朕都不会听。”
这句话,如同最终判决,没有立刻击碎沈沐的心理武装,激起了他最后一丝抗争的本能。他还想开口,还想用最后一点“心域”的技巧做些什么。
可当他撞上萧玄那双冰冷笃定、毫无波澜的眼睛时,到了嘴边的话,竟冻住了。
也就在这一瞬,身体先于意志开始微微发抖。他赖以构建内心秩序的智慧,被对方如此轻蔑地宣告无效。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灭顶而来。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冷静分析、谋划生路的智者,变回了一个在绝对力量和即将降临的暴行面前,手无寸铁、只会害怕的普通人。
他看着萧玄近在咫尺的脸,瞳孔因恐惧而骤然收缩。
没用…都没用…那些知识,那些技巧,在这个男人绝对的权力和力量面前,不堪一击。我要怎么办…谁能来…不,没有人会来…
当萧玄带着薄茧的手掌粗暴地抚上他腰际裸露的皮肤时,那些被沈沐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恐怖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排山倒海般涌来!
被撕裂的痛楚,无法呼吸的压迫,尊严被碾碎成粉末的绝望……那一夜紫宸殿寝宫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带着鲜明的痛感,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不……不要……”沈沐的声音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变得尖细而脆弱。
他徒劳地用手推拒着身上那具如山般沉重、散发着热力和龙涎香气的身躯,双腿下意识地蹬踢,引得脚踝上的金链不断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像是在为他奏响一曲绝望的哀乐。
现代灵魂对这类侵犯根深蒂固的恐惧,与这具身体曾经承受过的创伤记忆紧密结合在一起,产生了巨大的共振,彻底摧毁了他仅存的防线。
“求你……放开我……”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开始了无力的哀求,语无伦次,声音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惊惧和乞怜,“陛下…萧玄…求求你…别这样…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他哭得浑身发颤,之前所有的清冷、孤傲、镇定,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蜷缩起来,试图保护自己,像一只被猛兽按在爪下,只能发出哀鸣的幼兽。
无尽的黑暗包裹而来,带着令人作呕的熟悉感。逃不掉,永远都逃不掉…意识在恐惧的浪潮中浮沉,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原来,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看到他这副彻底崩溃、与平日判若两人的模样,萧玄的动作有了一瞬停滞。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或带着悲悯,或空洞死寂的眼睛,此刻被泪水彻底淹没,只剩下全然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恐惧与脆弱。滚烫的泪珠不断滚落,沾湿了沈沐苍白的脸颊,也沾湿了萧玄的手背。
那温度,灼得他心头一刺。
他想起这人平日里清冷孤高的模样,想起他智珠在握的从容,想起他为了呼延律甘愿赴死的决绝……与眼前这个哭得浑身颤抖、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一种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萧玄——有未能得逞的烦躁,有看到他如此惧怕自己而产生的莫名怒气,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不忍。
他终究是没忍心。
扣住沈沐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与体内躁动的野兽搏斗。最终,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带着一种挫败的意味,猛地将沈沐冰凉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了怀里。
“别哭了。”他的声音依旧生硬,却少了之前的暴戾,多了几分压抑的沙哑,“睡吧。”
沈沐在他怀中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哭泣变成了低低的、无法止住的抽噎。萧玄没有再做任何逾矩的动作,只是那样紧紧地抱着他。
金链依旧锁在脚踝上,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光。
萧玄睁着眼,听着怀中人渐渐平息的啜泣,最终化为不安的睡梦中偶尔的抽动。他收紧了手臂,将下颌抵在沈沐柔软的发顶,一夜无眠。
胜利了吗?似乎并没有。他困住了这个人,却仿佛连自己,也一同坠入了这无边的、冰冷的囚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