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啼”被沈沐仔细藏在枕下,那玄铁特有的冰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身处何地。
帝心难测,太后环伺,贵妃衔恨……他如履薄冰,仅凭“心域”理论与急智周旋,已渐感力不从心。这深宫是看不见血的战场,他需要更多安身立命的资本。
次日,他便通过高德胜向萧玄递了话,请求随宫廷侍卫习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理由是“精力充沛,方能更好为陛下分忧”。
请求很快被准了,萧玄甚至未多问一句。或许在这位帝王眼中,一只懂得亮爪牙的猫,远比温顺待宰的羊更有价值,也……更值得玩味。
于是,沈沐的日程里多了项新内容。每日天光未亮,他便至校场一角,由一位神情冷峻、目光如鹰的韩统领亲自教导。
韩统领显然是得了严令,对沈沐一视同仁,训练极为严苛。从最枯燥的站桩、马步,到基础的拳脚套路,再到短兵相接的格挡与突刺……每一样都要求精准有力。
原身只是个文弱书生,初时沈沐常累得浑身散架,双臂灌铅般沉重。但他意志远超常人,更将心理学中的“身体感知”与“动作学习”原理融入练习,用心体会每一分力量的流转与身体的协调,进步速度让韩统领冷硬的眼中,也偶尔掠过一丝讶异。
尤其那柄“乌啼”匕首,在他手中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陨铁沉坠的手感令他出招异常稳定,幽冷刀锋划破空气时,带着一种近乎无声的致命韵律。
这日练习间隙,韩统领难得开口:“你使匕首的路子,与旁人不同。”
沈沐拭去额角汗水,气息微喘:“让统领见笑了。我认为,兵刃是身体的延伸,心念动处,刃尖即至。若心神不宁,再好的招式也是徒具其形。”
他顺势将“心域”中关于“身心合一”、“意念引导”的粗浅道理,用在了武艺讲解上。韩统领起初不以为意,听着听着,却陷入了沉思。他带兵多年,自然明白“一鼓作气”的道理,沈沐所言,虽角度新奇,却隐隐契合武道至理。
身体的锤炼,悄然改变着沈沐的精气神。那份属于谋士的沉静未减,却内敛地融入了一丝韧性与锐意,如同“乌啼”藏于鞘中,锋芒隐而不发,却已能感知其利。
这日晚间,沈沐刚自校场归来,沐浴更衣毕,正欲于灯下完善“心域图说”,院外忽传来一阵仓惶脚步声与压抑的啜泣。
“沈待诏!求沈待诏救命!”一个发髻散乱的小宫女扑到院门前,不顾侍卫阻拦,叩首不止,额间瞬间红肿。
沈沐蹙眉走出。他认得这宫女,似是林贵妃宫中的低等杂役,名唤小环。
“何事惊慌?”
“沈待诏,”小环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惊惧交加,“彩屏姐姐……她、她昨夜投井自尽了!”
沈沐心下一凛。彩屏,正是赏菊宴上那个“离魂”的宫女!
“宫里都说她是疯病难忍才自寻短见……”小环声音发颤,“可、可奴婢前夜偷去看她时,她还一直念叨怕水、怕井……怎会自己去投井?奴婢今早偷偷去井边,捡、捡到了这个……”
她颤抖着掏出一小片湖蓝色碎锦,边缘残留着金线绣的缠枝莲纹——绝非宫女能用之物。
“奴婢认得……这像是林贵妃身边秋云姐姐前几日新得手帕的料子……”小环语带绝望。
沈沐目光骤寒。彩屏绝非自尽!这是灭口!这片碎布,是匆忙间遗落的证据。小环因与彩屏交好,又意外发现此物,自知大祸临头,才拼死来投。
救,还是不救?
不救,小环必死,彩屏沉冤难雪。
救,便是与林贵妃及其背后势力彻底撕破脸。仅凭一片碎布与一个宫女的口供,难以撼动对方,反而会引火烧身。
小环仍在磕头,哀泣不止:“沈待诏,您既能看穿彩屏姐姐的病,定有大本事!求您救救奴婢……”
沈沐看着她绝望的眼神,又望向林贵妃宫殿的方向,那里依旧灯火璀璨,歌舞升平。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秋夜的凉意裹挟着无形的血腥味,钻入肺腑。
他俯身,扶起小环,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起来。今夜,你便留在揽月轩。”
转向面露难色的侍卫,他悄然亮出袖中“乌啼”的鞘尾,语气平淡:“此人,我保下了。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奉陛下之命,在此问话。”
侍卫见那御赐之物,神色一凛,躬身称是,不再阻拦。
将小环安置于偏房后,沈沐知道,留下她,便是接下了林贵妃的战书。自此,他与后宫最嚣张的势力之间,已无转圜余地。
指腹轻抚过枕下“乌啼”冰凉的鞘身,沈沐眸中光影明灭不定。
山雨,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