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毁灭的一夜后,沈沐便不再开口。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玉雕。
送来的精致膳食,原样摆在案上,由温热放到冰冷,再由冰冷被撤下,换上新的。一连两日,他滴水未进。
起初,萧玄以为这只是又一种无声的抗议。他冷眼看着,想看看这具清高的躯壳,在生存的本能面前能撑到几时。
直到此刻。
深夜。萧玄习惯性地将手臂揽过去,指尖触到的皮肤,却是一片惊人的滚烫!
这异常的体温像一道惊雷,瞬间劈散了他所有的漫不经心。他猛地撑起身,借着昏暗跳跃的烛光,急切地俯身去看——
沈沐脸颊泛着极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急促。
仅仅是两日,他那原本清隽的脸颊就已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脸色是一种接近透明的苍白。
他不是在抗议。
他是在求死。
这个认知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沈沐?”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没有回应。榻上的人仿佛只剩下一具滚烫但正在迅速枯萎的空壳。
“沈沐!”
萧玄提高了声音,伸手去拍他的脸颊,触手的高温让他指尖一颤。
他探向沈沐的鼻息,那游离在有无之间的微弱气流,让他心头骤然一空,仿佛自己的生命也随之被抽走了一半。
一种近乎灭顶的慌乱。
“来人!”
萧玄猛地朝殿外嘶吼,声音因为惊惧而微微变调,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传御医!把所有御医都给朕立刻叫来!快——!”
他吼完,立刻又转向榻上的人,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扯过锦被将人裹紧,仿佛这样就能锁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力。
他试图将沈沐扶起,那绵软无力、任由摆布的姿态,更让他心头的恐慌如野草般疯长。
他看着沈沐干裂起皮的嘴唇,猛地抓起旁边小几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想喂给他,可水杯凑到唇边,却因为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轻颤,洒了大半在被褥上。
“……”萧玄死死盯着怀中人毫无生气的脸,胸腔剧烈起伏,一种混合着暴怒、恐惧和巨大无助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做到了极致的占有,却连对方最基本的“生”,都无法掌控。
这种失控感,让他感到惊慌失措。
殿外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御医和内侍们正惶恐地赶来。
而萧玄,这位生杀予夺的帝王,此刻只能更紧地抱住怀里这具滚烫而脆弱的身躯,像是在抱住一场即将从他指缝中彻底溜走的幻梦,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何为……无能为力的恐惧。
长乐宫中。
太后正拈着一支新贡的紫玉簪在鬓边比量,心腹女官悄无声息地走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哦?”太后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绝食?高烧?太医全去了?”
她缓缓放下玉簪,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看来,我们这位陛下,是真的着了魔,离不得这剂‘药’了。”她指尖轻轻敲打着紫玉簪,冰冷的触感让她思路愈发清晰,“一个好不了的病人,和一剂会要人命的毒药,有时本就一线之隔。”
她走到窗边,望向紫宸殿的方向,目光冰冷。
“他越是紧张,越是失控,这剂‘药’在寿宴上能引发的效果……就越好。”她低声自语,仿佛在欣赏一盘精妙的棋局,“哀家倒要看看,当着宗亲重臣、外国使节的面,陛下要如何维护这个让他神魂颠倒、甚至不惜动用武力强留的‘祸水’!”
她转身,对女官吩咐道:“让我们的人盯紧了。寿宴那日,务必‘帮’沈待诏一把,让他好好‘表现’,最好是……一劳永逸。哀家要送皇帝一份……永生难忘的寿礼。”
京西别馆内,烛火通明。
呼延律面前的案上,铺着一张简陋的京城布防草图。副将站在一旁,脸色凝重。
“世子,紫宸殿刚刚传来消息,沈先生他……绝食数日,现已高烧昏迷,太医全部被急召入宫。”
呼延律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坠下,在图纸上晕开一团刺目的黑,仿佛不祥的预兆。
他闭上眼,沈沐苍白的脸、隐忍的眼神在他脑中闪过,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再睁开眼时,琥珀色的眸子里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
“计划不变。”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太后寿宴,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图纸上象征宫门的标记,然后划向紫宸殿。
“通知所有‘暗桩’,届时,不惜一切代价,制造混乱,吸引禁军主力。”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直视副将,“而我,会带一队死士,直插紫宸殿。”
“世子,那是龙潭虎穴!万一……”
“没有万一。”呼延律打断他,拿起手边那柄已打磨得寒光凛冽的匕首,“要么带他出来,要么,死在里面。”
三股力量,怀着不同的目的,都将目光投向了三日后的太后寿宴。
一方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人强留于世的偏执帝王;
一方是决意趁此良机将这“祸水”与帝王颜面一同摧毁的深宫太后;
还有一方,是已押上性命、誓要将人从炼狱中夺回的北境世子。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引发了这一切的沈沐,此刻正陷在高烧与昏迷的深渊里。
身体的痛苦远不及灵魂的麻木,在意识模糊的边界,他仿佛看到了现代都市的流光溢彩……也许死亡,真的是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