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绣楼。
三日一过,天刚微亮,林姝便坐在镜前,由着丫鬟为她梳理长发。镜中人眉眼低垂,神色平静,仿佛之前那个在顾家小院里掀起惊涛骇浪的女子只是幻影。
“小姐,”丫鬟小心翼翼地将一支素银簪子插入她发间,“您今日气色好些了。”
林姝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掠过妆台上那对沈晏清昨日派人送来的珍珠耳坠,并未停留。她在等,等一个结果,等一场早已预知的风暴。
系统:【宿主似乎很平静。】
“平静?”林姝在心底冷笑,“我只是在计算概率。沈晏清有七成可能会来,三成可能放弃。若是……”她指尖抚过小腹,“那就只能用备用方案了。”
她必须进沈府。只有在那里,她才能名正言顺地生下这个孩子,才能借助沈晏清……实施她对林晚月的报复。
将近午时,林府门外传来动静。不是预想的汽车引擎声,而是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响,以及车轮滚动的辘辘声。
林姝走到窗边,挑起一角窗帘。
只见一辆颇为讲究的马车停在了林府门前,后面还跟着一辆略小的行李车。周铭率先下车,与闻讯赶来的林父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马车帘子被掀开,沈晏清的身影出现在车辕上。
他今日未穿西装,而是一身深青色暗纹长衫,外罩玄色缎面马褂,少了几分商界的锐利,多了几分世家子弟的沉稳,却依旧掩不住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他没有立刻进门,而是抬眸,目光精准地投向林姝所在的绣楼窗口。
隔着庭院,林姝仿佛能感受到那视线中的审视与不容置疑。
他来了。以这样一种更符合“迎娶”而非“强掳”的方式。
林姝缓缓放下窗帘,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很好,他选择了她预设的道路。
她重新坐回镜前,对丫鬟吩咐道:“更衣吧。”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莲纹旗袍,料子普通,颜色却是温柔,衬得她白皙的脸色多了几分楚楚可怜。未施浓妆,只在唇上点了些许淡粉的胭脂,让自己看起来既不过分憔悴,也不显张扬。
林府正厅中,当林姝收拾妥当,缓缓走下绣楼时,沈晏清已经在正厅中坐着了。林父林母陪坐在下首,神色间充满了不安与局促。
沈晏清并未多看他们,他的目光自林姝出现的那一刻起,就牢牢锁在了她身上。他看着她一步步走下楼梯,步履轻盈却带着刻意维持的镇定。
“沈少爷,”林父站起身,语气带着迟疑,“小女她……”
沈晏清抬手,一个简单而略带不耐的手势,止住了林父的话。他站起身,就要向林姝走去。
“晏清,”林姝却忽然开口,声音娇柔,带着委屈和嗔怪,“干嘛呀?对沈太太的父母……也这样吗?”
她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沈晏清的动作一顿,看向她的目光瞬间变得深沉难辨。林父林母更是愣住了,没想到女儿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
沈晏清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掠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她会在父母面前如此直接地索要身份和尊重。他眉头微蹙,并未立即回应。
林姝将他的迟疑看在眼里,心底冷笑,面上却瞬间褪去了血色。她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方才那份刻意维持的镇定荡然无存,只剩下全然的失望与决绝。
“你回去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碎冰砸在地上,清晰无比,“我不去了。”
“姝儿!”林母失声惊呼。
林姝却不看父母,只死死盯着沈晏清,眼眶迅速泛红,泪水在里面打转,
“我人还没进你沈家的门,你就这般轻视我的父母,”她的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的结局,也可想而知。”
她抬起手,用指尖迅速揩去眼角溢出的湿意,挺直了那纤细的脊梁,仿佛筑起了一道冰冷的高墙。
“沈晏清,你看轻我,可以。但我不能让你看轻生我养我的爹娘!若是连这点起码的尊重都换不来,我宁可留在林家,守着这‘奸夫淫妇’的骂名,也好过进去看你沈家的脸色,让我父母因我而蒙羞!”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正厅。林父林母已是面色惨白,想开口劝阻,却被女儿眼中那未有过的凛然与悲愤慑住。
沈晏清彻底僵在原地。他看着她骤然转变的态度,看着她眼中因家人受辱而迸发的尖锐光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意识到,他方才那片刻的迟疑和居高临下,触碰到了她某个意想不到的、坚硬的底线。
“姝……”他试图开口,声音竟有些干涩。
“不必说了!”林姝猛地打断他,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声音里带着疲惫,“送客。”
她竟直接下了逐客令!
沈晏清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事情完全脱离掌控的慌乱。他没想到,一句未及出口的回应,竟会引来她如此激烈的反应,甚至不惜当场撕毁协议!
他若此刻真的一走了之,之前所有的谋划、逼迫、甚至他那屈辱的一跪,都将付诸东流。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地从她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了那未尽的含义。
她宁可留在林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真的可能带着他的孩子,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曾是他强占未成的奸夫,让他沈晏清,让整个沈家,都沦为北平城的笑柄!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发寒。
就在林姝抬脚欲踏上楼梯,沈晏清脸色铁青,周铭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劝阻。
“慢着。”沈晏清的声音响起,带着极力压制后的平静。
林姝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面色惶然的林父林母,极其缓慢地,却是清晰地,对着他们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代表着敬意的礼节。
“岳父,岳母。”他开口,声音沉稳,带着郑重,“方才是我失礼了。二老放心,姝儿跟我回府,我必以正妻之礼相待,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这一声岳父岳母,这一个躬身,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整个正厅掀起了滔天巨浪。
林父林母彻底惊呆了,张着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林姝的背影僵了一下。
沈晏清直起身,目光越过二老,牢牢锁在林姝那看似单薄却执拗的背影上,语气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宣告的决断:
“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沈、太、太。”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像是在盖章定论,又像是在彻底斩断她所有的退路。
空气凝固得如同冰封。沈晏清那声“沈太太”如同惊雷,在林家父母惊愕的目光中炸响。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林姝背对着众人的身影,终于动了。
她优雅地转过了身。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悲愤与决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妖异的明媚笑容,仿佛瞬间绽放的罂粟,美丽而致命。
她的目光直直迎上沈晏清深邃的眼眸,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媚意。她微微歪了歪头,用那把能酥到人骨子里的娇柔嗓音,清晰无比地,一字一句地回应:
“好呀。”
她故意顿了顿,唇边的笑意加深,如同最锋利的刀片,裹着蜜糖,精准地划向他刚刚亲手建立的正妻名分。
“我的……”
“……奸夫。”
这两个字,她吐得又轻又慢,带着缠绵的尾音,像是在舌尖细细品味过,充满了极致的挑衅。
沈晏清的瞳孔骤然收缩,搭在臂弯处的手指瞬间绷紧,手背上青筋隐现。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眼底翻涌起风暴,几乎要将眼前这个笑得倾国倾城又胆大包天的女人彻底吞噬。
林家父母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晕厥过去。
而林姝,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汹涌的怒意,依旧维持着那颠倒众生的笑容,甚至带着几分无辜的狡黠,轻轻将自己的手,更紧地嵌入了他的臂弯。
“不是要走吗?”她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情人间的娇嗔,“还等什么呢?”
这一步,她迈得惊心动魄,也将两人之间那层虚伪的遮羞布,彻底撕得粉碎。